楚雲飛提前從潘家回來了?


    四太太不經意看了明玉一眼,朝明菲和明芳道:“你們先下去歇著吧。(.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兩人福福身,一前一後退了出去,明玉局促地捏著手裏的帕子,明白四太太留下她,是想叫她自個兒聽聽楚雲飛如何說。她的心又亂又煩躁,楚雲飛、徐之謙,同情她的意思更多吧?


    她內心深處,其實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如果她想要同情,對她而言實在太容易,她連楚楚可憐的模樣也不用擺出來,知道真相的都會同情她。而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她似乎也沒有選擇的機會……


    明玉深吸一口,隨著香蓮去了西邊的屏風架後麵。四太太吩咐小丫頭去將楚雲飛請進來,不多時便隱隱約約看到那個身影大步走了進來。她心裏一緊,手不自覺地又添了兩分力道捏緊手裏的帕子。


    四太太笑著請楚雲飛坐下,楚雲飛身體繃得緊緊的,看起來有些僵硬,接了顧媽媽送來的茶碗,微微點了點頭就放在跟前的矮幾上,張著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晚輩見太太隻想說幾句話,晚輩心裏並非是同情她,是真正敬她之勇,慕她之堅!”


    四太太愣了愣,屏風後麵的明玉卻不由得將頭抬起頭,其實看不清外麵楚雲飛的神情,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提拔的身影。


    四太太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裳袖口,緩緩道:“她的事兒,還並未對你母親說起。十三也與我提過此事,她說不想等日後你母親曉得了,壞了我們兩位長輩的情誼……”


    “家母那裏,自然由晚輩去說,太太與家母雖多年未曾見麵。想必太太也曉得家母的為人。”


    四太太道:“你既也是這個意思,如何不早說?”


    楚雲飛反而輕鬆下來:“晚輩心中也知太太顧慮,雖晚輩與家母之心和太太一樣,然他人之心竟未可知。晚輩不在於別人的目光,卻不想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她。”


    四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既然這樣,你回去找了機會與你母親說一說,婚姻大事,到底還是要長輩的點頭了才成。”


    楚雲飛長長舒了口氣,提了半下午的心終於穩穩落地,那緊繃的眉眼也徹底放鬆下來,多了幾分眉飛色舞的神采,顧媽媽瞧著都忍不住笑了。扭頭看了看屏風一眼,明玉雖然坐在裏麵,可因那地方恰好背光,裏麵能模模糊糊瞧著外麵,外麵卻一點兒也瞧不見裏麵。


    可顧媽媽的動作,還是讓她垂下了頭,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再後來楚雲飛和四太太說了什麽話,她也沒聽進去。也不知過了久,香蓮叫她,她才曉得楚雲飛已經離開了。


    顧媽媽仿佛完全忘記了明玉,笑著和四太太道:“在楚家的時候,奴婢還留心打聽過,楚四爺這個歲數房裏還沒一個人呢!”


    四太太神情恍惚了一下,才笑道:“我曉得老姐兒的癡,老姐兒也有那個命……”


    顧媽媽這才反應過來,說到了四太太的痛楚,不禁後悔不已,看到明玉走出來,忙上前見禮岔開了。


    四太太就笑眯眯地看著明玉:“咱們就等他的信兒吧!”


    明玉平靜的心跳動起來,臉頰也有些火辣辣的,低著頭點了點下巴。顧媽媽就笑道:“眼下太太可有得忙了,今兒平陽侯趙家得知太太來了,就送了帖子過來……”


    話題在明菲的婚事上饒了幾句,四太太便吩咐明玉下去。


    不知何時,外麵竟飄起了雪花,明玉頓住步子望了望漆黑的蒼穹,那雪仿佛越下越大,扶著她的香桃仰著頭笑道:“瑞雪兆豐年,這個是好兆頭。”


    明玉嗔怪地瞪了香桃一眼,兩人到了靜園,正屋燈火通明,門虛掩著,裏麵卻時不時傳來一陣哄笑聲。就聽到落英張楊的聲音:“你們當時不在場,不曉得,潘家的那位太老夫人實在可愛有趣的緊!”


    香桃也不覺想到當時見潘老太太時的場景,笑道:“那樣的性子才好,小姐真該也學學。”


    明玉何曾不想?初聽明菲說起時,她就在想,如果她隔天起來就能將昨兒不愉快的事兒忘了就好。明玉扯了扯嘴角,既然不需要同情,又何苦去在意?


    她的心情立時鬆懈了下來,香桃把簾子撩起,屋裏幾個丫頭忙過來相迎,周嬤嬤笑得好像臉上開了花,又怕明玉臊了才什麽也沒說。


    落翹便回報了今兒她們沒出門的,在家把屋子都收拾了,包括明玉從淮安帶來的東西,也都拿出來。明玉很疲倦,對落翹辦事也放心,並沒有去各處看。


    未了落翹又說起一件事兒:“今兒太太、小姐們出門不久,五奶奶和五爺來了一趟。”


    落英冷哼一聲:“他們來做什麽?難道還要看我們小姐的笑話不成?可惜沒瞧見今兒在潘姨太太府上的事兒!”


    香桃就怕落英提到這事兒,回來的路上還特意囑托了她,這會子聽她說起,忙看了看其他人的臉色,見大夥都一臉好奇,才鬆了口氣,正色道:“五奶奶和五爺未必曉得七姑奶奶做的好事,到底是至親,咱們太太到了,他們身為晚輩侄兒侄兒媳婦來請個安也是應當的。”


    落英不服氣地撇撇嘴,周嬤嬤曉得香桃素來穩重,暗自點著頭,責怪地看了落英一眼,努努嘴示意她看明玉,用眼神兒告誡她,別去揭明玉傷口上的疤。落英到底還是機靈的,也反應過來,忙過去朝明玉賠了個不是。


    其實明玉真正已不怎麽在意了,微笑道:“以後注意著,這樣的話別渾說,沒得外人笑話咱們家上下不合。”


    這大戶之家,人口多是非自然就多,要說真正能和和睦睦沒有一點兒矛盾的實在少之又少幾乎沒有,但對外卻團結一致。陳老太太曾經說過,團結一致才堅不可摧。就算關上門來鬧得頭破血流,在對外的大事兒上,卻一定要互相幫襯提攜。


    這個道理明玉以前或許不太懂,可現在她完完全全懂得了。就好比她的事兒,沒有青音的背叛,就不會有青桔的死。而歸根結底,沒有王誌遠和明珍的算計……


    罷了,都過去了,她是該學著潘老太太那樣把不愉快的事兒忘了。


    忽然間,她覺得她的未來也沒有那麽慘淡。或者,這就是書裏說的,失之東偶,收之桑榆。


    隔天一早,楚雲飛就拜別了四太太,冒著大雪離開京都。四太太開始整理內宅,已是臘月的天兒,轉眼就是年節,雖然離開京都多年,除了姨太太、三老爺、趙家等,還有別的故交仍舊在京都。


    四老爺是指望不上什麽的,為了兒子陳明賢的前途,四太太也要備許多禮。


    明玉和明菲幫著四太太收拾,頭一天忙著幾乎腳不沾地,屋子裏是不缺多少東西了,要置辦的卻實在不少。淮安的下人們也不是全部都跟著來了,因此更是缺少人手。


    好在,跟著來得都是辦事可靠有章法的,將從淮安帶來的東西理出來,姨太太府上的前兒去時便帶了去,趙家的就等賞梅那日送去,而孔先生那一塊兒的就由陳明賢自個兒送去。


    餘下就是置辦年貨,明菲和明玉在淮安也幫著四太太料理過,一般的都能裁度著拿個主意,不能拿主意的請教顧媽媽,或直接問四太太的意思。


    一天忙下來,第二天事情就少了許多。吃了午飯,四太太便讓大夥都回去歇著。


    花姨娘這兩日都看著四老爺才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倒也沒什麽事兒。蔡姨娘卻有些暗暗著急,楚雲飛走了,明玉的婚事到底怎麽樣她也打聽不出來。其實去了楚家,見了楚夫人後,她反倒有些後悔。


    即便如四太太所說,楚夫人孤兒寡母,是難守住財富。可瞧著楚二夫人等也隻能在言語上擠兌楚雲飛,可見楚夫人也不是麵上瞧著那麽軟弱無能的人。明玉的聲譽受損,楚雲飛小人家的不明白大道理,可以憑著一腔熱血不計較,可楚夫人就未必了……


    相對於這些,她更希望明玉早點兒嫁,還要嫁的好。到了明芳這裏,再差也不能差的太遠,可明玉的婚事沒著落,明芳的婚事也隻能拖著……


    蔡姨娘越想越煩躁,忽聽見紫藤從外麵走來,若有若無地說了一句:“徐家那位小爺又來了……”


    她再也安奈不住,抬頭見明芳仍舊埋頭坐在窗下納鞋底,推著她道:“你也精明些吧,時常去太太屋裏走走。”


    “白眉赤眼的,我去做什麽?太太這兩日也累壞了,十姐姐都不去打攪,更何況我?”明芳頭也不抬地道。


    蔡姨娘更著急:“就是因為太太累了,你過去替她捶捶腿,或端茶送水,不好麽?”


    明芳氣惱地放下手裏的活計,抬起頭道:“太太何曾要我們去給她捶腿了?難道您忘了太太以前說過的話?”


    蔡姨娘被明芳堵了一回,登時拉下臉來:“好似我要害你!”


    說著話自己出去了,紫藤看著蔡姨娘負氣的背影,低聲道:“其實蔡姨娘也是為小姐好。”


    明芳道:“她給我說過她的心思,可是……那日……那日你也在場,我何必要去碰一鼻子灰?”


    紫藤眉間微蹙,露出幾分擔憂:“蔡姨娘不曉得,小姐還是告訴她吧。”


    明芳遲疑片刻,搖著頭道:“別說不再提了,還要告訴人,更使不得。”


    徐之謙被陳明賢堵在了外院,到底沒進得內宅,蔡姨娘去四太太屋裏打了一晃,仍舊毫無所獲。


    香桃從香蓮嘴裏知道徐之謙又來了,心裏對徐之謙反而生出幾分不喜,倒是落英,覺得徐之謙很熱情,很會做人。差點兒就把那日在潘家的事兒說出來,幸虧香桃警覺,及時止住了她的話,把她叫去無人的屋子說了幾句。


    落英仍舊覺得徐之謙更好,掰著手指頭數他的好處:“年少有為,雖是商戶,到底也是皇商。長得也英俊,配得上咱們小姐,比楚四爺強些……”


    香桃沉下臉來:“你明白什麽?幸虧那日是在姨太太府上,若是在別處,他那樣不穩重地鬧出來,誰臉上好看?咱們十三小姐是如何出事的?若不是那姓王的隔三差五來咱們家,三太太又為了顯擺,任由他進出,縱然他有那個心,也沒法子鬧事!”


    落英雖覺得香桃說得在理,卻還是不服氣:“那姓王的哪裏比得上徐小爺,且不說別的,姨太太對他也滿嘴稱讚呢!咱們在路上時,他又上下打點,樣樣周全。”


    “他是不錯,可總是太輕浮了些,沒有楚四爺持重。太太也看準了楚四爺,那話你最好爛在肚子裏,沒得又壞了咱們小姐的名聲!難不成你想同樣的事讓咱們小姐又經曆一回?”


    落英想想那事兒就後怕,她們在柴房關了三天三夜,根本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從柴房走出去。香桃見她露出懼怕的神情,又有些於心不忍,目光柔和下來,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其實很多道理和咱們做奴婢守著的道理是一樣的,咱們伺候十三小姐,跟了十三小姐,就要忠心十三小姐,一心一意伺候十三小姐為十三小姐著想。又好比咱們六爺讀書,他是一心一意讀書,方有了今兒的成績,若他不是這樣,而是今兒讀書明兒習武,到了後兒又說去做買賣,他能有現在的成績麽?再比如……”


    這天,陳明賢和徐之謙促膝長談,徐之謙便沒怎麽在陳家出現了,當晚修書一封送往直沽,將楚雲飛臭罵了一頓,說他忒不地道……


    *


    平陽侯府邀請賞梅的日期定在了臘月初八,正好是臘八節。一早就派了馬車來接,四太太帶著明菲、明玉、明芳出門。她們去的時候,姨太太、潘大奶奶已經到了。並沒有別的人在場,看樣子就是為了商議兩家的婚事。


    趙家雖是功勳世家,人口卻算的不得多複雜,上一輩的是分了家的,如今因太老夫人康健在世共有三房人口,一房嫡係,兩房是庶出。


    明菲的未婚夫就是嫡係長房的嫡次子,那世子之位曆來便由長子擔當,長子趙承宣娶的是鬆江府魏家的嫡長女。次子趙承熙十四五歲便送去了府軍前衛,如今受編於羽林左衛。


    她們這一次來,並沒有瞧見趙大奶奶魏氏,見過趙家的長輩,由趙三姑娘帶著她們去園子裏那溫泉邊上賞梅。趙三姑娘與明玉同歲,中等個子略有些偏胖,生的一張圓圓的白淨的臉兒,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很是招人疼愛的樣子。


    最開始她還有些拘束,總是時不時偷偷地看明玉和明菲,有幾次明玉迎上她的目光,她就忙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然後又扭頭朝明玉和明菲笑。隻要看見她笑,也會叫人不由得發笑。


    後來明菲和她說起上次一道遊玩的事兒,她才放鬆下來,低聲道:“上次瞧著菲姐姐我就自慚形愧,這一次又瞧見兩位這麽漂亮的姐姐妹妹,更覺得自己毫無所長了。”


    一旦開了口,話就多起來,從穿衣打扮,到喜歡的美食點心,很快便到了趙家的園子。趙家到如今已曆經四代,這座宅子從外麵看起來十分古老滄桑。裏頭處處瞧著倒十分簇新整潔,然而這個時節,除了那溫泉邊上的紅梅開了,也沒別的好瞧。她們走了一趟,賞了一回時間尚早,趙三姑娘帶著她們去了趙家的溫房。


    其實明菲想去瞧瞧生病的趙大奶奶,但幾次開口趙三姑娘就好像沒聽見一樣,最後想到趙大奶奶喜歡水仙,恰好溫房中培育的水仙含苞待放。明菲就提議給趙大奶奶送去,趙三姑娘這才蹙著眉頭低聲道:“還是別去了,大嫂子現在身上不好,萬一過了病氣可怎麽辦?”


    見明菲蹙著眉頭,趙三姑娘又看了看周圍,丫頭嬤嬤遠遠兒跟著,她才又道:“大嫂子現在病的厲害,從今年夏天開始就沒出來走動了,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


    趙家大夫人生長子時才十六歲,大概是因為年紀小的緣故,所以吃了些虧,當時太醫還說不能生養了,後來養了幾年又生了次子和嫡長女趙三姑娘。長子和次子的歲數相差有點兒大,所以明菲上次來的時候,趙大奶奶已嫁進趙家好幾年了。


    她想到那個看起來十分柔順但很單薄的身影,恍惚記得那時候趙大奶奶才有了身孕。


    “……上次大嫂子自己身邊的人,從溫房中搬了她喜歡的花去,不知怎麽的她就犯起嘔吐,把那姐姐好一頓罵,還說要找牙婆子賣了呢!最後還是我娘出麵勸她,才保住了那位姐姐。我身邊的嬤嬤說,叫我不要經常去她的屋裏,即便要去也不要單獨一個人去,更別說送什麽東西了。”


    明菲大驚,明玉和明芳不曉得什麽,隻得當做沒聽見。明菲想了想道:“那就依你所言,我們也不送什麽,有勞妹妹帶我們去看看吧。”


    明玉也覺得有理,無論如何她們來了,總要去看看,何況明菲以後還要和她做妯娌。趙三姑娘想了想,勉強同意,不過特別強調:“咱們就去坐坐,問個好就行了。”


    等見到趙大奶奶,明菲簡直不敢相信。上次瞧著隻是清瘦了些而已,這一次卻完全沒有人樣了。空落落的枚紅色襖子掛在身上,頭發隨意綰起,身上披著一件銀色大氅,膝蓋上蓋著猩紅色的羊毛毯子,露出那張顎骨凸顯蠟黃色的臉。


    然而,那一雙眸子卻鋒利地從明玉和明芳身上掃過,明玉暗暗後悔不該來。其實趙三姑娘剛才說起趙大奶奶的情況,她就覺得有些蹊蹺,現在瞧著,趙大奶奶這情況是真正不妙了。


    可已經來了,還是得體地上前見了個禮。趙大奶奶看著明菲,倒是愣了愣,才笑道:“原來是陳十姑娘。”


    明菲笑著點頭,又介紹明玉和明芳,趙大奶奶又打量了兩人一番,笑著點了點頭,讓屋裏的丫頭看座,才有氣無力地道:“我這身子愈發一日不如一日,親戚們長輩們來了,也不能出去見一見,一會子你們去了,替我告個罪賠個不是吧。”


    明菲含含糊糊地答應著,陪著說了些安慰鼓勵的話。趙三姑娘一直正襟危坐,弄得明玉和明芳也格外不自在。趙大奶奶病重,能陪著起來坐一坐已非常難得,她們也不敢過多的打攪,吃了幾口茶,便匆匆告辭了。


    等她們回到四太太跟前,事兒好像也商議的差不多,總之明菲的親事催的比較急,就怕趙大奶奶突然間沒了,這紅白喜事相衝,白事為大,吃虧的反而是明菲,不如提前辦了。


    下午,趙大夫人也陪著四太太去瞧了一回趙大奶奶的情形。初步定在了年後,看了吉期再決定,不是二月就是三月。


    接下來四太太更為忙碌,忙著預備明菲的嫁妝,以及過年事宜。明菲和明玉等姊妹雖能幫襯一二,到底許多事還得四太太自己拿主意,特別是明菲的嫁妝,要幫忙,也隻能幫著做些過年打賞用到的荷包,香袋等。


    轉眼已過了半個月,眼看著年關將近,直沽卻還沒有消息傳來。明玉身邊的人,從最初的期盼到現在已經開始著急。


    京都距離直沽也不遠,來回也差不多夠時間了。就連香桃也開始有些擔心,如果楚夫人計較,這門親事做不成……


    她想到這裏,不由得停下了手裏撚線的活計,抬頭看了明玉一眼。明玉正在繡荷包,蝶戲花的圖案,在她的手裏,那花嬌豔欲滴仿佛能聞著花香,蝶兒栩栩如生似要飛出來。香桃被明玉的安然淡定感染,慢慢的也平靜下來。


    可她卻也忍不住想到徐家,前兒徐之謙的繼母徐夫人又打發人送了帖子來,說初五徐家辦堂會,請四太太去逛逛。


    她們從趙家回來的第二天,徐夫人親自上門來拜訪過四太太,見了十小姐、十三小姐、十五小姐。送給十三小姐的表禮,和明菲的一樣,比明芳的多了一對紅珊瑚手串……


    四太太不過當做新結識的人來往,徐夫人幾次提到那話,都被四太太不留痕跡地擋了回去。四太太是認定了楚家,可楚家偏偏又沒信兒了……


    香桃歎了口氣,等吧!


    “十三小姐,知春堂的人來了,太太請您過去!”


    香桃心頭一驚,轉而便按耐不住驚喜,忙隔著窗戶答應了一聲。知春堂是京都有名的成衣作坊,雖然京都大戶大多數家裏都有針線上的人,不過還是有很多貴婦千金喜歡外麵那些專門做成衣的地方去做衣裳。


    四太太給明菲辦嫁妝,其中少不了要做四季衣裳,便是請了知春堂做的。


    明玉也不由得愣了愣,心跳仿佛漏了一個節拍,被香桃推著從屋裏出來。


    明菲也在四太太屋裏,見明玉進來,就笑道:“快讓她們量一量,不過阿玉可能還要長個子,衣裳最好放兩寸,沒得做了以後隻能壓箱底了。”


    四太太心情很不錯,嗔怪地瞪了明菲一眼,道:“她們不比你明白些?都要嫁人了,還這麽冒冒失失,一點兒也不穩重。”


    明菲暗暗地吐舌頭,拉著明玉到了屋子中央,便有一位陌生的婦人拿著軟尺朝她福福身,一抬頭驚訝道:“好標致的模樣!”


    忙扭頭朝四太太恭維道:“太太真是好福氣,妾身不才,倒也見過不少姑娘,可沒見過誰像太太這樣,一下子就養了一對這麽標致的姐妹花。”


    顧媽媽假意惱了,道:“是我們潘姨太太介紹你們,才找你們的,少在這裏賣乖!我們訂的這些可都急著要呢,回頭耽擱了工錢什麽的可都沒有了。”


    那婦人又陪著笑說了兩句,這才朝明玉道:“有勞姑娘把手抬起來……”


    量完了尺寸,便拿出時興的花樣子出來,四太太讓明玉和明菲自己選。明菲笑道:“我不過做兩身明年開了春穿的,十三妹妹多選一些吧。”


    又叫那婦人把所有的花樣子都拿出來,拉著明玉在鋪了四喜如意雲紋羊毛毯子的暖榻上選。明玉心裏卻沒底,直到四太太把明芳也叫來了,才選了兩張,就按照在淮安時,四季衣裳每季兩套。


    蔡姨娘得知四太太請知春堂的給明芳做衣裳,高興的掩也掩飾不住,說了好些恭維討好的話。四太太不過一笑了之,道:“這裏不比淮安,出門走動的時候多。”


    又扭頭吩咐明玉:“你的就按照四季每季八套那樣選,一共三十二個花樣子,若是覺得這裏沒有好的,也不必著急,明兒叫知春堂的再送一些來!”


    一下子就做三十二套?!那知春堂的婦人也高興起來,原還想著不過幾套罷了,忙答應著:“姑娘們慢慢選吧,如果不合心意,明兒再送些過來!我們哪兒還有許多時興的錦緞、花樣子……”


    明玉心頭有數,明菲當初也是這樣做的,她不由得看了明菲一眼,明菲趁機低聲告訴她:“我也才曉得的,咱們早上離開後,楚夫人的信就到了太太手裏。我沒看過那信,可你也見到了,太太心情很好。”


    明玉隻覺臉頰有些發熱,四太太的考量她心裏再明白不過,楚家的情況雖然也混亂,可因為不在京都,因此她以後與明珍和王家都不會有什麽交際。或者,其實她心裏……


    明玉甩掉腦海裏就要冒出來的思緒,專心選起花樣子來。


    這件事終於寬了明玉身邊所有人的心,大家喜形於色,落翹還沒心沒肺地道:“當初咱們在直沽時,就不該把東西都拿走了,現如今又要拿去……”


    被周嬤嬤瞪得聲音越來越小,周嬤嬤正色而嚴厲地叮囑眾人道:“再不許渾說!文書聘書都沒有,這話別嚷嚷出去!”


    頓時大夥都把嘴巴捂住了。


    是夜,北風呼嘯,年節氣氛隨著時不時從街上隱隱約約傳來的爆竹聲愈發濃鬱。沒有祠堂祭祖,也沒有姊妹湊趣論詩比畫,四太太帶著明菲她們圍著紅彤彤的爐子,吃著自個兒動手包的餃子,其樂融融守歲。


    初二去了姨太太府上,姨太太雖也收到了楚夫人的信,可想來想去還是徐之謙更得她心。不過四太太認定了楚雲飛,姨太太又素來曉得妹子的性子,也不好多言,回頭就把話帶到了徐夫人處。


    過年期間,明玉也隨著四太太出門走動坐了幾回席,隻有初五和初七,徐家、三老爺府上沒去。頭一天原是明菲偶感風寒,結果傳染給了明玉和明芳,四太太一個人去了,再來便是王家的帖子,隻有四老爺一個人去了。


    轉眼便過了元宵,年味兒隨之淡去,四太太正式進入給明菲預備嫁妝的事中,每天隻見顧媽媽和一眾大小管事忙進忙出。趙家看了下聘日子,就在二月初六,迎娶的吉期定在了三月中旬十六這天。


    恰好大地回春之時,陳五奶奶卻為著這事兒頭疼,和五爺商議:“……自從四嬸嬸來了京都之後,也不知為什麽,對咱們總是淡淡的,眼下十妹妹大喜的日子臨近,她又是嫁去平陽侯府,太太信上叫咱們就按照一般來往備禮……也不知是不是在淮安老家又發生了什麽事兒……到底是至親,叫別人瞧見,可怎麽好?”


    五爺道:“太太不是近期就要來京都的麽?我算著日子,等太太來了再商議也不遲。”


    五奶奶卻把眉頭蹙著,三太太和四太太不合,她嫁進陳家就曉得了。可到底還是要顧著大家夥的臉麵,現如今在京都也隻有他們兩房人,本來就勢單力薄。三太太隻瞧著沒什麽可依仗四老爺的,但自己的丈夫和六爺到底是親親的堂兄弟。


    陳氏是百年書香望族,可到了他們這一輩,真正書讀得好的,也隻有六爺一人頗有祖風。另外她總覺得明菲對他們有些敵意……


    五奶奶百思不得其解,二月初,三太太一行人抵達京都。五奶奶尚未來得及和三太太說上一句話,明珠就抓著她問:“嫂子在京都,可知道十三如何了?”


    五奶奶不知明珠怎麽就單單問起這個,倒也如實回答:“也隻見過十三妹妹兩次。”


    “那你曉得不曉得,她有沒有定下親事?”


    五奶奶不覺蹙氣眉頭,雖曉得這個小姑說話從來不知道忌諱為何物,可她這模樣也不像是關心姐姐,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我不清楚這些,四嬸嬸現如今都忙著預備十妹妹的嫁妝,十妹妹三月就要出閣了。”


    明珠冷笑道:“那個賤人,以為離開淮安老家,就麻雀變鳳凰了!真正幹淨清白了!”


    三太太這才冷下臉道:“到了京都別以為還在淮安!大家閨秀是這樣說話的麽?!路上你姐姐都是怎樣教你的?還把這些不幹淨的字眼兒掛在嘴邊,仔細禁足不許你出門!”


    明珠已經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明玉的模樣,生怕三太太真的禁足不許她出門,立刻把嘴閉上。三太太覺得耳根子清淨了許多,這才問起五奶奶京都的情況。


    五奶奶見三太太滿臉疲倦,也隻撿要緊的說了。她們現如今在京都住的宅子是租來的,三太太想在京都買宅子,銀兩是預備了的,結果五爺納監,雖然有王大人出麵打點,卻也花了三四千的銀子周全。


    三太太娘家祖上是商戶,總覺得在真正的書香門第前抬不起頭來,因此嫁了人從來不開鋪子做買賣。隻拿錢置辦田產地產,熟知田產地產全靠天氣,那收益自然不穩定,也不比開鋪子做買賣來得快又實在。


    三老爺仕途到如今,哪一次升遷少得了上下打點?實則手頭並不寬裕。這會子聽了五奶奶這話,隻氣得口冒青煙,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王大人出麵怎麽還花了這麽多銀子?”


    如果要花這麽多,靠他們自個兒也能辦成。


    這卻是三老爺做主的,五奶奶也不好說什麽,隻是道:“王大人說了,不日便能謀了實缺,因此老爺才同意了。”


    三老爺同意的事兒,三太太也不好駁回,何況這筆錢這樣說來也不算白花了,一般納監之後,要謀實缺也要花銀子打點才行得通,否則等到老死也不見得能真正步上仕途。緩了一口氣又問:“現如今你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五奶奶當即叫身邊的嬤嬤去將賬本取來,三太太看了又緩了一口氣,五奶奶見她臉色好些了,才問道:“不知道七妹妹出嫁時,四嬸嬸是怎麽隨禮的?眼下十妹妹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咱們要不要比照著回了禮?”


    明珍出嫁時,四太太是比照著前麵明慧出嫁時,送了一份厚禮。三太太嘴角扯了扯,道:“等到時候再說吧!”


    五奶奶見三太太這樣說,曉得自己勸說無用,隻能暗暗琢磨著,等明菲出嫁時,她自己再補上一份厚禮。因此按下不提,別的還能等三太太休整幾日再說,而趙家下聘就在這兩天。


    “……咱們家在京都的人不多,初六平陽侯府下聘,太太要不要去四嬸嬸府上坐坐?”


    明珠立刻來了興致,嚷嚷道:“怎麽不去?肯定要去的!”


    三太太想到明菲的親事,雖她嘴裏時常說平陽侯趙家軟弱,不敢有什麽作為,很是看不起的樣子。其實心裏卻十分在意,世襲罔替的功勳世家,對她們這樣的人家來說才是真正的高門大戶。


    就因為四太太本是京都人士,有個姐姐在京都,四老爺沒本事,她連出門交際應酬的機會都不多,卻因潘夫人就給明菲尋了這樣一門親事,原就是她卡在喉嚨裏的一根刺。三太太的嘴角又扯了扯,想到這一路與王夫人同行,一切都是王家打點,王夫人又格外喜歡明珍,對她十分客氣周到,她心裏才覺得舒坦了些。


    女兒高嫁固然是好事,然要在高門大戶裏生活的好,就難說了。何況,明菲也不過是嫁給平陽侯府的嫡次子罷了。


    三太太道:“到底也要顧著平陽侯府的臉麵,咱們自然要去湊個熱鬧。倘或不去,還不知多冷清!”


    五奶奶鬆了口氣,就擔心三太太推說旅途勞累不去。這下聘除了媒人和男方的長輩,也需要女方的長輩在場把關。其實,不過是形式罷了,到了下聘這一步,就說明雙方已經談妥。但這些形式,在外人眼裏就是重視不重視兩家的姻親關係。


    明珠對明菲的親事不關心,她就想看看明玉。是以,到了二月初六這天,一大早就起來,特意穿了姐姐明珍給她做的新衣裳,戴著三太太才給她打的首飾,打扮的光鮮得體,對著鏡子照了照自覺沒有不妥之處,方出了房門去給三太太請安。


    三太太看著明珠倒有些吃驚,青緞掐花對襟外裳,玉色繡折枝堆花裙,倒比她時常愛穿的紅色好看了許多。就連五奶奶也覺得明珠這樣打扮,去了幾分飛揚跋扈,多了幾分小女兒清秀之雅,不覺笑著道:“十四妹妹也長大了,曉得打扮了。”


    明珠微微紅了臉,三太太認得是明珍送的,笑道:“這一路上跟著你姐姐學了那麽多,以後也這樣穿衣裳吧。”


    顧媽媽沒想到三太太竟然會來,聽門上的小廝說了,將信將疑地去稟報了四太太。四太太倒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吩咐道:“來了就是客,別怠慢了。”


    顧媽媽想到五奶奶的為人,就明白了,笑道:“是五爺的命,五奶奶行事倒十分穩重得體。”


    “去給她們姊妹的說一聲,一會兒三太太她們來了,也出來見見。”


    當明珠隨著三太太到了四太太的院子,就看到出來迎接她們的四太太身後,穿著半新不舊木蘭青雙繡緞裳的明玉,神情淡然自若,與在淮安比起來,竟然明豔惹眼了幾分!


    ------題外話------


    今天早起發現家裏停電,所以更新完了……咳咳,今天這章,支持小徐的可能要失望了,囧。以明玉的處境來看,小楚其實真的更合適,她需要一個心智成熟的人,其實小徐……嘿嘿,不說不說,此人好壞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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