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


    第四根到第七根肋骨中應該有幾根是斷了,因為一動彈就會痛不欲生,吸氣的時候尤為劇烈。左邊的手無法自己張開,左邊的腿也是硬直的。隻有頭和肩膀還能活動。


    早知道是這樣,她就不要一時心疼回來了。


    半身不遂化加肋骨斷裂,在這個沒有彈性胸帶固定也沒有x光看看有沒有前端移位的時代,肋骨骨折基本是隻有健壯青年才能養好的傷。


    她現在還沒有太過難以忍受的感覺,說明骨頭沒有移位,但胸痛使呼吸變淺、咳嗽無力,呼吸道分泌物增多、瀦留,容易導致肺不張和肺部感染。


    一旦感染了,她就離死不遠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左邊身子不能動是個怎麽回事。若是摔一跤摔破了哪根腦血管,以後她就變成偏癱病人了。


    就和最初她穿越來,預想的那種結局一樣。


    她為什麽會作死到還要回來呢?


    是因為李銳的呼喚麽?還是因為自己可能會坑了別人一家的內疚感?


    李銳見到自家奶奶醒來,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呼喚家人去報訊。


    方氏和李銘守著白天,他守著黑夜,如今正是晚上,所以他才在這裏。


    他小時候常聽嬤嬤說,勾魂的使者都是在晚上來勾命的,所以他晚上不敢睡覺,一遍又一遍的“喚著魂兒”。


    上一次他這麽做是在他爹床前,但一點用都沒有,他爹沒熬到天亮就去了。


    謝天謝地,這一次終於還是喚回來了!


    邱老太君遇刺,皇帝楚睿把大半個太醫院的人都拉到信國公府來了,如今都住在持雲院裏。守夜的是兩個年輕的太醫,見顧卿醒來,立刻過來探視。


    他們開始問顧卿一些關於身體上的問題,例如疼不疼,哪裏疼,如何疼之類。顧卿剛剛醒過來,肚子裏空空的,頭也暈的很,聽到他們的問話,隨便答了幾句就要睡過去。


    方氏和李銘過來的時候,看見毫無聲息躺在床上的顧卿都是嚇了一大跳,李銘更是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哭什麽!奶奶沒事,奶奶是睡著了!”李銳瞪了眼弟弟,“小聲點。”


    “啊?沒事?”李銘用手背抹掉了眼淚,可鼻子和眼睛還是紅紅的,“不是昏迷了才醒嗎?為什麽還要睡呢?”


    “小公子,昏迷和睡覺是不一樣的。前者耗神,後者養神。”一個年輕的太醫收回正在號脈的手。“太夫人血脈阻滯,氣虛陽虧,又斷了肋骨,需要好生調理養。”


    他沒說的是,就算是好生調理,這般虧損身體,怕是也熬不了幾年了。


    天邊還在漆黑中,宮門前迎來了一個紫色的身影。


    大楚的明辰宮一般是在寅時一刻開早宮門,大約是在三點多左右。而這個點上,很少有人進出宮門,要開過宮門後再過大半個時辰,才會迎來66續續上朝的大人們。


    那時候,宮門口才叫車水馬龍,燈火通明,所有大人在南門前下車下馬,然後步行入宮。


    而如今,離宮門開還有半個時辰,這位信國公大人就在宮門口等著出去了。


    雖知道李大人出宮一定是得了皇帝應允,因為出入宮門的牌子就掛在他的腰間,但謹慎的禁衛們還是問了幾句。


    “李大人,這麽早出宮?”


    “李大人,今早的朝會您不上了嗎?”


    李茂苦笑一下,點了點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就在邱老太君昏迷的第二天,北方邊關傳來了加急的軍報。


    幽州邊關良鄉、昌平、大興三座城池接連被破,幾萬漢軍帶著五萬胡軍,打著“尹”的旗號侵犯邊關,劫掠城市,正朝著南邊而來。


    這些人來勢洶洶,更熟悉地形,顯然是曾在幽州邊關呆過。良鄉和昌平兩城根本就是城內突然冒出來的一支隊伍打開的城門,裏應外合後被破的。


    這些胡人一進城就燒殺搶掠,所到之處雞犬不留,萬幸的是沒有放火燒城,還能等著日後收服。


    大興城乃是北方重鎮,這些胡人長驅直入,直接攻到了大興城下。打著“尹”字旗號的漢人們不知從哪裏得來了攻城器械,定北軍在大興的駐軍中又突然嘩變,隻不過守了兩日就已經淪陷。


    飛馬報訊的使者在驛道上遭到了不明隊伍的攔截,最後隻能分出三十人從不同的路上京報訊,也不敢進驛站換馬歇息,隻能沿路敲開官衙大門,通過各地地方官的渠道將戰訊送至京城。


    所以等第一封戰報放在楚睿桌子上,而楚睿一看到那最後結尾署上的時間,心裏就知道情況已經崩壞了。


    這麽多日,怕是半個幽州都已經在他們手裏了。


    楚睿第一天祭天地,第二天就收到了戰報。此時邱老太君為何會被刺殺,他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李茂是兵部尚書,在任兵部尚書之前是管理軍備兵員數量的侍郎,對大楚四軍了如指掌,此時他若先倒下,就等於斷了自己一臂。


    所以才有了邱老太君還在昏迷,楚睿連下一詔一諭急召李茂入宮商議的事情。


    為了安撫李茂,楚睿放回了李銳,又派了半個太醫院的太醫去他家常駐。李茂內心裏再怎麽不願意,皇帝親自下了手諭,這就是君令,他也隻能什麽都不收拾的離開母親,入宮聽政去了。


    李茂在幾個月前聽鬼麵說起尹朝後人這段時間動作頻頻,就已經想到了他們可能造反。兵部裏的武器和裝備都已經準備好,戶部和工部督造調用的各種器械和輜重隊伍也都早就整編,就等著以備不時之需。


    楚睿甚至把如今所有可用的將帥信息都編成了冊,從擅長何等戰事到哪些有北方作戰經驗的履曆都寫的清清楚楚,就等皇帝查閱,好點將支援。


    這一君一臣其實在張玄預示北方大寒恐有事端的時候就在防備著胡人作亂。


    開放胡市是為了這個,調查馬場收歸馬匹也是為了這個,岐陽王手下投順的大將王泰和反了以後,楚睿甚至不敢再用已經鎮守北方十餘年的老帥袁羲,讓他卸甲回京,便是怕有裏應外合之禍。


    隻是他們都沒想到,這場動亂來的這麽快,這麽猛烈,而北方即使調走了大半主帥換上京中的老將,還是被內奸得手,連破幾城。


    從北麵逃出關外的隻有王泰和那一萬部隊,此時軍報上卻說漢人就有幾萬士兵,而且穿著的都是大楚的軍服,常常混戰起來的時候都弄不清敵我。那麽,要麽是岐陽王餘孽數量遠不止一萬,要麽岐陽王餘孽已經和尹朝餘孽結盟攪和在了一起,否則沒有這麽大的勢力。


    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不是好事。


    更讓大楚朝臣們氣憤不已的,是這些反賊居然引狼入室,將北麵瀚海十部的蠻子們放進了大楚!


    北麵的胡人和當年入侵的西胡並不相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當年的西胡乃是來自西域大國,他們雖然也能征善戰,並且性格殘忍,但畢竟是開化過的民族,和北麵這群每到一城必定劫掠一空後屠城的野蠻人不同。


    大楚的朝臣裏無論是勳貴派還是世族派,先人們都有不少死於當年胡人入侵的動亂中,自然是對異族深惡痛絕。前朝藩王和西胡交易,最終毀了自己的基業,這些後輩居然依然敢和北胡做交易,也不怕重蹈覆轍!


    收到戰報的第二□□議簡直是一場批判大會,各方大臣義憤填膺,恨不得將那些反賊生啖其肉,痛飲其血,在攘外這一點上,全朝上下驚人的一致。


    當年西胡尚有人性,中原地區留下來的漢人都隻剩了一半,如今這些北麵的都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若真讓他們得逞,怕是大楚十室九空,再無保留基業之地。


    朝上之人討論的熱火朝天,而身為兵部尚書、更是一國國公的李茂卻是有些神魂不思,便讓許多人心裏暗暗著急。


    他們都知道這位李國公的母親剛剛被反賊刺殺了,他此時魂不守舍,也屬正常。


    隻盼邱老太君趕快清醒過來,逃過一劫,否則大楚連失幾位重臣,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擰成一股繩去。


    李茂在宮裏待了一天一夜,在午夜時分接到守宮門的宮人來報,說是他家有人遞了牌子入宮,轉告他家中老太太醒了。


    這對一個滿心絕望,卻還必須得留在宮中和皇帝討論各種問題的孝子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李茂從來就不是能大義滅親的人,換言之,他也不是那種“我媽媽在家裏要死了但是為了公務我還是堅守崗位最後沒能看到他最後一麵”的人。


    此時還有不少大臣和皇帝在通宵討論軍情,李茂一接到母親醒過來的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老國公李碩當年也是昏迷許久後突然清醒,沒過幾個時辰就去了。


    李茂怕是回光返照。


    所以無論同殿的大臣是罵是勸,如何曉以大義,李茂隻不停的向楚睿磕頭,求他放自己回去探望一下母親,他承諾清晨他就回宮,絕不耽誤軍情。


    楚睿也沒有休息好,雙眼通紅,眼中充血,看見這個最為信任和倚重的臣子在他腳下將頭磕的咚咚咚響,最終還是放了他出宮,還準他可以到中午再回。


    李茂其實已經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他提前已經準備好的資料和部署如今讓所有人省了至少十餘天的時間。


    這時候還不放他回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以才有了天還未亮,宮門還沒開,這位本該留宿宮中的李國公就在門口守候的事情。


    李茂此刻歸心似箭,可還是強打起精神回了兩句。


    “我家母親醒了,陛下準我回宮探望老母。”


    隻短短兩句話,引得幾位宮門口守衛的禁衛軍麵麵相覷。


    他們誰都知道這位國公大人的母親剛剛遇刺,可是皇帝一接到定北軍送來的戰報就召了他進宮,根本沒給他在家中伺候老母的機會。


    他們家中都有母親,捫心自問,若是他們遇見這種情況,怕是也會早早等在宮門口準備開門,哪怕在家中多呆一刻都是好的。


    守衛南門的禁衛隊長摸了摸鼻子,突然看了一下天色,喃喃自語道:


    “咦,今兒天怎麽亮的這麽早?”


    其實他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在二月份的季節,天色亮的是很晚的,往往要過了卯時(五點)後才會出現一抹魚肚白。


    如今還在寅時,天自然還是黑的。


    旁邊守門的禁衛軍們隻是一愣,然後紛紛接話道:“咦,是啊,今天時間似乎過的特別快。小劉,你說是不是?”


    “我也覺得,好像不是錯覺,漏刻博士,你管著時辰,現在可以開宮門了嗎?”


    漏刻博士是欽天監的小官,專門在開宮門之前看著時間,到時搖鈴開門。


    若銅鈴不響,禁衛擅自提早開門,被禦史參了,漏刻博士和禁衛軍們都要倒黴。


    至於清早來維持宮門秩序的禦史如今還沒到,怕是再過一刻鍾就要來了。


    那漏刻博士看了看宮門後的漏壺,默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瞪視著他的禁衛軍們,遲疑著點了點頭。


    “好……好像快到了……”


    他不敢反駁,這些禁衛軍們的眼神快要吃人了。


    李茂聽到漏刻博士這麽說也是一怔,然後就知道了這些人是什麽意思。宮中落鎖開門是有明確規定的,為了防止有人闖宮,極少會破例提早開門。他母親既然是已經醒了,又不是在彌留之際,皇帝便沒有為他開宮門的理由。


    可如今這些禁衛軍冒著丟官問責的代價想要為他早開宮門,讓他心中湧起了一股熱流。


    他為官數載,雖不說自己如何智謀雙全,死而後已,但也是兢兢業業,從不觸犯律法,也不敢囂張跋扈,一直善待百姓,一日不敢懈怠。


    往日裏在朝堂傾軋,他早就已經看慣了宦海的沉浮,也看多了人心的險惡,極少被人感動,可如今正是這群宮中最普通的守門禁衛,卻不折不扣的讓他感動到了。


    “多謝各位好意,不過是半個時辰,本公等等無妨。”李茂擠出一抹微笑,“若是累得各位受罰,想來我母親還會怪責與我。”


    那禁衛隊長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開了鎖,打開了可供一人進出的寬度,對著李茂說道:“您母親重傷在身,歸心似箭,我們都能感同身受。如今是我開的門,以後有罪責,找我一人便是。您走後我就會重新落鎖,想來不會有人發現。”


    “是啊是啊,我們不會亂說的。”


    “李國公快走吧,再慢點禦史就要來了!”


    “我們門都開了,反正都是要問責,您還是出去吧。”


    李茂看著那一人寬的門縫,再看著漏刻博士恨不得他趕緊走好重新關門落鎖的眼神,向幾人拱了拱手,什麽也沒說的鑽了出去。


    他一出去,宮門立刻關上,仿佛李茂是學了茅山道士的穿牆術,從那宮門中鑽出來的一般。夜色中,清冷的宮門外隻有他一人。宮中不能騎馬,他的馬寄存在宮外的馬監處,還得步行一陣才能抵達。


    李茂不能去領馬,他沒法解釋自己怎麽提早出的宮門。他不想帶累偷放他出來的那隊禁衛們。他家信國公府就在離宮城不遠的內城,李茂想了想,索性發足狂奔了起來。


    若是疾跑回家,隻要兩刻鍾便夠了。


    清晨無人的步道上,一身紫色官服,頭戴進賢冠的李茂,在寒冷的晨風中奔跑著。呼氣帶出的白煙籠罩他在的頭臉附近,看起來猶如鬼魅一般。他貴為國公,久不鍛煉,出入騎馬,下馬有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奔跑過了。


    他的呼吸急促,滿臉通紅,腳步也沉重的恍如灌了鉛。但除了這些,他的心頭油然的又升起了一番快意。


    在奔跑中,李茂覺得自己的頭腦越來越清醒,思維越來越明晰,他的血脈四肢似乎都因為這場奔跑而活了過來。


    唯有此時,他能夠摒棄一切雜念,忘卻家國,忘卻政事,全身心的朝著一個目標前進。


    那是內城,是信國公府,是他的家。


    “站住,深更半夜,是誰在這裏亂跑?不知這是百官上朝的……”幾個騎在馬上的官員看見遠處氣喘籲籲的跑來一個身影,都是又驚又怒。


    然而隻是片刻,那身紫衣便讓他們知道了來者是誰。


    “咦?信國公大人?您為何?”


    這些禦史台的禦史是在宮門開門之時必須趕到南邊近聖門的值日官。他們負責在百官上朝之前監察紀律,更是為了防止上朝之前交頭接耳,妄議朝政。


    此時應該再有一會兒才到開宮門的時候,他們見到了這位在內外城之間一路小跑的信國公,怎能不受驚嚇?


    難不成他們今天看晚了時辰,都已經開門了,他們還沒趕到?


    天啊,得會得趕緊好好和禁衛們“商量”一番,千萬別讓他們去和禦史台的大人們告狀哇!


    李茂發足狂奔了一會兒,跑不到一刻鍾,腿腳就軟了。


    他畢竟不是年輕人了,帥也帥不過三秒,何況還不帥。


    “先別說這些。”李茂看見這幾個禦史,眼前立刻一亮。


    “李某要向各位借一匹馬,還請應允!”


    一位禦史借了馬,傻乎乎的看著李茂打馬而去。


    其他幾個禦史都看著這位同僚,一臉不自在地問:“怎麽辦?”


    “咳咳。”這位禦史一本正經的回道:“既然我們把馬借給了李國公,那去宮門口的速度慢點也沒什麽,畢竟事急從權嘛,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是,我們在路上盤桓了,所以沒按照宮門開啟的時間到地方。相信其他大人知道了李國公歸家心切,也會原諒我們的。”


    不原諒也沒關係,有李國公這座大山在,誰也不敢刁難他們。


    幾個禦史嘿嘿嘿嘿的笑著,其他人幹脆也下了馬,牽著馬一起往前走。


    總不能拋下同僚,對吧?


    寅時一刻已到,漏刻博士遲疑著搖響了銅鈴。


    平日裏這時候早該來了的禦史居然沒到,這是老天存心幫著李國公的節奏嗎?


    ……是路上耽擱了嗎?


    路遇禦史借了馬的李茂快馬奔回府中,敲響了府門。


    家中的門子根本沒想到老爺會這個時候回來,乍一看還以為看花了眼,使勁揉了揉眼睛。


    李茂讓門子去宮門外還一位朱姓禦史的馬,自己頭也不回的進了家門。


    待一路快奔到持雲院的主屋外,聽到自家兒子的說話聲,他才知道母親是真的沒事了。


    “我說銘兒,你別老逗我笑,也別讓我哭……”顧卿右手按著肋骨,生怕一個抽氣引發了傷勢。


    她再睜眼時,床邊人都圍齊了,就差李茂。想來李茂也不是沒心沒肺到這種地步,恐怕又被萬惡的封建頭領皇帝給召走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顧卿有氣無力的看著床邊的家人。


    “我快餓死了,你們先讓我用些東西……”


    李茂一下子笑了出來。


    這便是他娘,天塌下來了,先想著要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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