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國公府的家將壓著十來個人往回趕,這是太平盛世的時候,這麽一群人在街上走,無論到哪裏都有人注意,所以信國公府的家將們化整為零,兩個人看一個犯人分批入城進府。


    他們有信國公府的印信,若是有人問起,隻要說是追拿逃奴便可以了。


    紅娘子想不到李茂居然會使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計策來,把他們一家三口當做誘餌,勾出這麽一大串人。


    那為首的男子叫做“鬼麵”,今年已經四十有餘,最是心狠手辣不過,是當年“刑堂”的首領。她做探子的時候,見過不少人逃跑或反抗被他折磨的不成人形的。


    所以當他說讓自己自盡的時候,他真的已經是顧及舊情,對她網開一麵了。


    “你說,讓我們走?”紅娘子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家將首領,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


    “叫你走你就走,我們老爺難道會出爾反爾嗎?”家將首領“呸”了一聲,不甘心地說:“對你們這種背主的奴婢還講什麽信用,也就是老爺心好,滾吧!去通州重新生活!”


    文繡抱著娘親,流下了劫後重生的淚水。


    “李頭領,夫人那裏……啊!”文繡準備把枕頭裏被下了藥的事透露出來,卻被紅娘子掐了一下胳膊。


    紅娘子快要被自己女兒氣死了。先別說李茂放他們走是不是和這次一樣另有預謀,就算不是另有預謀,若是文繡再說這件事,李頭領要帶他們回去仔細追查該怎麽辦?她好不容易看見了生的希望,就算說她是自私也好、狠毒也好,她就是不願節外生枝!


    文繡被母親一掐,便知道自己一時觸動所要說的話是不被母親同意的。她心中又愧又悔,畢竟方氏對她們幾個丫頭都極好,雖然不知道自己娘和公府有什麽深仇大恨,但方氏作為後嫁過來的主母,應該是無辜的。


    但是她從小乖順,對母親言聽計從,也不敢在多生事端,隻得跪了下來,對李家將磕了個頭,恭恭敬敬道:


    “李頭領,夫人那裏,請把我的歉疚帶到。文繡這輩子沒福氣再伺候她,下輩子若是能還債,一定當牛做馬償還。”


    家將首領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也不扶她。


    “歇了吧,像你們這樣的奴婢,下輩子也不要沾夫人的邊了。你們給府裏惹的禍害還少嗎?居然出了死士來追殺,想來也不是什麽好由頭。你在我這磕磕就行了,我就不代你們去夫人那邊礙眼了。”


    說完掉頭就走,竟是看他們一眼都嫌傷眼睛。


    文繡跪在那裏,臉紅到了耳根,說不出一點話來。


    家將們帶著這群可疑的刺客回到了信國公府裏,信國公收到消息,立刻從朝中趕了回來。


    這次放長線釣大魚是他做出的大膽計劃,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是多慮了,還是真的靈光一閃。當初他放紅娘子走的時候,是絕對沒想那麽多的,可是他在幫著出條引的時候,卻發現有小吏不經意地問過他到底是為誰開。


    當時他一邊敷衍著說是為家中要還鄉的老家人開,一邊就迅速盤算起了這件事。由於他懷疑那個吏人,他還讓吳玉舟那邊派人盯住了。


    現在想想,他當時的預感是對的。


    這樣的成果既讓他興奮,又讓他滿足。


    他李家二郎,也有妙計過人的時候!


    不過,呃,都弄回來以後怎麽辦?像審紅娘子一樣的審?


    連紅娘子那樣的弱女子吃了刑都不吐露半點東西,若是這些死士,怕話還沒有說就把自己舌頭給咬掉了吧?


    “來人,去請陳軼相公來。”


    陳軼是行知書院的山長,如今在京城中也是名人。雖然人人都知道他是出身信國公府的,但他一無家室兒女,二也沒有走入仕途,三是從未和信國公府再接觸過,是以眾人都覺得他是閑人一個,會開設書院也是興趣使然。


    李茂自從重回朝堂以後,深刻的感覺到獨木難支,急需用人,這兩位客卿,他不可能還像以前一樣都隱著,隻是吳玉舟身係各種情報和人才的培養,是不能過早暴露出來的,所以他們三人商議過後,覺得讓陳軼和吳玉舟一明一暗,陳軼為明,開始經常出入信國公府,吳玉舟為暗,繼續在暗地裏經營他的青樓。


    陳軼來了信國公府,聽得李茂將自己的煩惱一說,不由得搖頭大笑道:


    “我看國公爺先前對紅娘子做的就挺好。這些人刀尖上討生活,早已經對這種生活絕望。若是一直有希望就要成功也還好,可是您看,這些人四十多歲了還在奔波,顯然也沒達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您既然對紅娘子成功了一次,這麽多人,能再成功第二次第三次也是有可能的。”


    他笑著看著一臉意外的李茂,“您可以將所有人分開,一個一個地審問。對每一個後麵的人都詐稱前麵的已經同意了,你貴為國公爺,又放了紅娘子,這些人會相信的。”


    李茂聽了陳軼的話,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和他一起去了刑房。


    這刑房以前一直形同虛設,如今都快塞不下去人了。這何嚐不是一種危機?


    “先把他們後牙裏的毒囊給拆了。”陳軼看著地上被捆著的一堆人,對家將們說道,“但凡死士,最後兩顆牙的牙槽都會挖空,裏麵裝上樹脂包裹的毒藥,用牙一咬就破,你們卸掉他們的下巴很對,用細針挑出毒囊即可,這些人平時睡覺也是下掉毒囊的。”


    陳軼摸了摸下巴,“若是哪個死士有睡覺磨牙的習慣,豈不是冤枉?”


    “噗!”


    “哈哈哈!”


    “真有這樣的笨蛋死士,也算是老天有眼!”


    家將們嘻嘻哈哈地捏開這些刺客的下巴看,果然最後兩顆牙裏有東西,綠綠的兩個。


    有一個家將飛快的跑去針線房弄了一些針來,一群家將舉著燭火開始小心翼翼地去毒囊。隻是這一群家將們都是男人,粗手粗腳……


    “啊呀,不好意思,戳到舌頭了?別怪我啊,誰叫你放在這麽後麵!”


    “嘔……我艸!老兄你多久沒揩齒了?雖然是刺客,也不能這麽不講究啊!”那家將齜起牙,“你看我的牙!雖然我們靠武力吃飯,也要注意形象!”


    “啊呀!國公爺,陳相公,我……我……”一個家將抽出長針,針尖上全是綠色的東西,顯然是操作失誤。


    他哭喪著臉歉疚道:“我沒挑出來,不小心把毒囊紮破了!”


    “破了就破了,這裏還有這麽多人呢。”李茂像是爛了一個大白菜一般的口氣無所謂地說道。


    眾人:……


    那個被紮破毒囊的刺客喉嚨裏發出了拉動風箱一般的“赫赫”聲,他們向那個倒黴的刺客看去,隻見被戳破了毒囊的刺客呼吸越來越困難,瞳孔之間的光芒也散的越來越快,沒有一會兒,他就四肢開始抽搐了起來,然後高昂著脖子死了。


    直到死,他的肌肉都在痙攣,表情也是極端痛苦。有些刺客看著這些家將們手中的長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那個被紮破了舌頭的刺客在心裏暗暗慶幸。


    還好還好,隻是紮破了舌頭……


    “把你手中的針拿給我看一下。”陳軼找那個一臉無措的家將拿過針。


    無措是正常的,若是真刀真槍把人殺了,他反倒不會有這麽多糾結,就因為是無意間殺的,雖然是個刺客,但還是會有種“啊我居然害死一個人”的想法。看樣子自老公爺去後,這批家將們都沒沾過什麽血了,要好好鍛煉下意誌才是啊。


    陳軼一邊飛快的在腦中想著這些東西,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這根沾了毒的長針。


    他把長針靠在鼻尖聞了聞味道,稍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伸出舌尖,舔了舔長針的針尖。


    一直在他身邊站著的李茂看見他這麽做,差點嚇得眼珠子都突了出來,連忙用緊張地語氣喊道:“陳先生?小心啊!”


    “呸!”


    陳軼很快就往地上吐出了一口口水,又把舌頭伸了出來,在一旁的李茂看到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陳軼將長針丟到地上,大著舌頭說道:“原來是這種毒藥,這可不是便宜貨,舌頭都快麻掉了。”


    “陳先生,你沒事吧?”李茂帶著煩惱的表情。現在他還要仰仗父親這兩位幕僚長的能力,他這般以身犯險,叫他真是滿心焦急。


    “你以為我和吳老兒能一直在你父親身邊,隻是因為我們的頭腦嗎?我擅長毒術,這毒藥雖然難見,不過我還沒有放在眼裏。”陳軼肅著一張臉,“這是用海裏的毒草和毒魚做的毒藥,上次我見它,還是你大哥中毒的時候……”


    他說的是李蒙身上中的那些刀傷和毒箭上的劇毒。


    “隻可惜當年我去晚了,若是能早去一步,哎……往事休要再提,一提就肝膽劇痛啊。”


    李茂一聽,須發皆張!


    “你是說,這群人和殺了我兄長的那批人是一夥的?”


    李茂怒瞪地上的一群刺客,恨不得拔了他們的筋抽了他們的骨。所謂要拿自由換情報雲雲,都徹底拋到了腦後。


    “這種毒比那種更厲害,想來他們的製毒之人也在不停的改良這種毒藥。當年你大哥被喂了解毒丸還能撐到片刻,現在怕是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撐不了了。這種毒性更強,死的時候也更痛苦。”陳軼故意把“痛苦”兩個字咬的更重些。


    ‘這些人能用到這種毒藥,想來有可能老窩就在海邊,這些毒魚離水不久就腐爛,若是在其他地方製毒,毒性絕無這般穩定……’


    陳軼不愧是智囊,隻從毒藥的來曆就聯想到這群人的來曆。


    聽到陳軼的話,那個中年的刺客首領已經露出擇人而噬的目光了。


    “咦,你這般激動,莫非我猜中了?”陳軼嬉笑著逗弄著這個刺客,扭頭低聲和一旁的李茂說道:


    “國公爺,把他們的毒囊全部拆下來後給我,我需要分析裏麵是何種水母和海魚的劇毒,若是能找到這些魚生活的地方,說不定就能找到他們的來處。”


    李茂點了點頭。


    “繼續拆,小心點不要再破了!”


    “是!”


    用手指扒著別人的上下顎去挑某種東西是非常惡心的,雖然他們知道這些人的下巴都已經被扳脫,絕對不會突然合上牙齒把他們的手指給咬斷,可是隻憑著並不怎麽亮的燭火來找毒囊,並且安全地拆出來,一定是粘噠噠濕乎乎臭烘烘的。


    更別提有時候碰到這些人的舌根或者舌頭後,他們會突然幹嘔,然後井噴一樣的嘔吐出許多東西來了。


    媽的!情願亂軍陣中殺來殺去,也不願意幹這麽窩火的活!


    他們是家將,不是看牙的郎中啊!


    應該換胡家醫來!


    待所有刺客的毒囊都被摘下,這些人中又被粗手粗腳的家將紮破了好幾個毒囊。這些毒藥順著津液就會滑入咽喉,連製止都來不及。


    這些刺客們被摘掉了毒囊,對於自己的未來更加恐懼了。


    若有毒囊在,還能死個痛快(也許不那麽痛快),但若是落在這些人手裏,尤其還有一個精通毒術的陰險小人,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還不如這些被弄死的同伴。


    李茂按照陳軼所說,把所有活著的刺客一個個的關進審訊房裏單獨審訊。有些人確實在下巴一接上的時候就想咬舌,但下巴脫臼很久以後,口水直流都尚且控製不住,更別說用力了,隻能慘叫一聲而已。


    李茂有的是耐心,他和這些人慢慢地磨。有些人實在受不住刑,開始陸陸續續地說起一些東西。李茂叫家人把這些東西記下。


    這些人果真都是尹朝的餘孽,大部分都是跟著當年尹朝的皇族一起逃離的忠臣侍衛之後,也有許多是從小培養的死士。


    對於那種嘴巴死硬的,李茂就用對付紅娘子的那套說辭去套,有幾個終於鬆了口,說出了他們在各地的暗點。


    果然如陳軼所說,每個人都有向往自由的靈魂,即使是惡人、壞人、對生活毫無希望之人,當他們看見一絲光亮,立刻就會奮不顧身地嚐試一次。


    李茂和陳軼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是笑意。


    這些人透露的消息不少,尤其是那些暗點以及各地潛伏的人手,這對他們很重要。


    現在,就剩下那個頭領了。


    李茂特地審過所有的嘍囉才開始問他。李茂在家將的護衛下進了審訊室,叫人扭上他的下巴。


    “你不必問我什麽,我不會說的。”鬼麵慢慢地說道。他的下巴非常酸脹,說話也口齒不清,但那種堅決還是表露了出來。


    “你應該知道紅娘子,若我放你自由,你可願意招?”


    “我與紅娘子不同,我有家人在主子手上,所以你休要多言,直接殺了我吧。”鬼麵露出苦澀的笑容,他不是不相信李茂的話,而是他沒有賭博的資本。


    李茂想了想,“你協助我抓出這幕後之人,我會幫你救出你的親人。也許救不出,但比起一直被控製,努力過總是還有希望的。”


    “你這是在策反嗎?”鬼麵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狂妄,居然說出讓我為你賣命的話來!”


    “為什麽不可以?紅娘子不就讓你們這些人現身了嗎?現在她應該在某處和家人一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你若想,為何不肯試試?”


    鬼麵見李茂說的這麽認真,閉上眼睛思考了起來。


    陳軼見有戲,在一旁出聲趁熱打鐵。


    “你的主子知道你們失蹤,應該是已經當你們死了或者降了。無論是哪種,你的家人都很危險。你被你主子用了這麽多年,作為質子的家人還有沒有活著還很難說,即使活著,一旦他們發現你已經死了,作為被利用的……”


    “你們不懂,他們雖然控製了我的家人,卻不會傷害他們。”


    “哦?為何?”


    願意和他對話,心中已經是動搖了。


    李茂和陳軼緊張地凝視著鬼麵。大約過了許久,又好像隻過了一瞬,鬼麵終於開口道:


    “我乃尹朝蕩寇將軍之後。”


    他的一句話,震得李茂半天回不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家將a:我還沒戳,你抖什麽?


    刺客某:(心中大罵)媽的,我怕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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