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姑娘及笄那天,顧卿非常興奮一大早就去了張府。為了完美的履行“正賓”的職責,也為了不讓張媛的笄禮出錯,李銳和其他丫頭的頭發也不知道被顧卿梳掉了多少根。


    那為張媛的笄禮所準備的一笄一釵一冠,被送去了張府裏以後,那邊派人來回話,說是及笄禮的三件發飾太貴重了,對顧卿是千恩萬謝,又說了張大姑娘非常喜歡,改日裏親自登門道謝雲雲。


    若說送禮的人最高興什麽?那肯定是自己送出去的禮物別人非常喜歡,非常高興,讓你覺得自己的辛苦沒白費了。雖然說這幾樣東西都不是自己挑的,顧卿還是心中一陣熨燙。


    顧卿從小就是這樣,若是重視一件事,就會反複的確認,絕不會出錯。後來她當了醫生,更是不能馬虎的職業,所以後來花嬤嬤仔細一說這及笄的重要性,她這十來天都在熟悉各種笄禮的事情,也學會了那些複雜的讚詞和梳頭的方式,禮儀。


    笄禮那天,顧卿果然沒有出任何差錯。


    這讓一直提著心的花嬤嬤終於把那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笄禮過後,顧卿卻低沉了好幾天。


    原因無他,她想家了。


    那張府的張大姑娘張媛長得非常美麗,人如其名,是個閨秀的名媛模樣。當她在父母親人的圍繞中,在親戚好友的祝福裏,含著淚水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禮時,顧卿突然猛一下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當年剛剛成年的自己。


    顧卿十八歲時,父母也是煞有其事的帶著她出門旅遊了一次,甚至不惜對她班主任撒謊,給她請了三天的病假。她老爸說:“你今天成年了,我帶你看看世界”。老媽說:“你今天成年了,我完成你一項最近的心願。”


    當時她也是這般飽含淚水,滿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在感動著的。


    如今,她的人生在哪裏?困於後宅之間養孩子,順便宅鬥?大開金手指,惹得四方為自己這糟老太婆折服?然後呢?看著自己一步步僵硬,變成行屍走肉一般的中風患者?


    她不怕死,可她從未想象過,死亡是以這種姿態接近於她。


    張大姑娘的笄禮完成了以後,老太太的情緒明顯不對,她身邊親近的人都看出來了。


    方氏來請安時,老太太甚至還在魂遊太虛。


    方氏心中揣著劉嬤嬤對邱老太君的惡意猜測後,每日來請安時,是怎麽看老太太怎麽覺得難受的,好在顧卿對方氏也沒什麽好態度,所以兩人每次都匆匆刷完這個“婆媳日常”,各幹各的事情。


    可是顧卿真的不理睬她,在她行禮的時候一直出神,晾著她這種情況,她從和李茂成親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等老太太回過神來,說自己“抱歉晃了下神”的時候,方氏的腰已經彎的有些發脹了,肚皮也緊繃的疼。但漲的最發疼的,是自己的臉麵。是她一直低著頭彎著腰,周圍丫頭不自在扭過頭的那種尷尬。


    她的婆婆最近實在太反常了,要趕緊催催母親,問問那神婆找好了沒有!


    連方氏都察覺出了顧卿的不對勁,李銘和李銳自然也都感覺到了。哥兒倆個把腦袋湊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終於推斷出了結論――奶奶怕是看了李銳表姐的及笄禮,想起自己的女兒,他們那早逝的大姑二姑了。


    當年胡軍報複時,他們的大姑二姑都香消玉殞在胡人的鐵蹄下。奶奶自後再無女兒。至於外嫁的小姑姑,府裏所有主子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雖然感情也很好,但奶奶一直做不到像對待自己女兒那樣對待。


    這次李銳的表姐及笄,老太太去了,看張媛熱熱鬧鬧的行完了及笄,恐怕想起了自己那兩個永遠不能成年的女兒,有些感傷吧。


    若顧卿能看到兩個小孩腦袋瓜子裏的想法,恐怕會笑出聲來。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水晶心肝玲瓏竅是怎麽長的,什麽事都愛弄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好像世間的每件事不找出個理由來匹配就不合適。


    總而言之,此事的結果就是,兩個孩子跑的更勤了,撒嬌賣萌裝傻的更徹底了。就連兩個先生也給他們放了假,支持他們胡鬧。


    開玩笑!那部《三國演義》還沒講完呢!這些天老太太說著說著就晃神,五天了,三回都沒說完,這讓他們這些等著看《三國演義》的人,突然就驚覺下麵沒有了,簡直是慘絕人寰好嗎?


    “奶奶奶奶,我們去捉鴨子吧?”李銘湊在奶奶旁邊,“孫兒看您這幾天都瘦了,肯定是因為沒有吃我們親手抓的鴨子!”


    “咦?奶奶瘦了嗎?”顧卿驚喜的摸著自己的臉。自從她來了這兒,發現老太太飲食太過油膩以後,已經漸漸將日常的餐飲改成葷素搭配了。這大半年下來,她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皮膚狀態也好了些,現在李小呆告訴她,她還瘦了?


    哦哦哦哦,她簡直是個“減肥達人”,自帶“減肥光環”啊!


    ‘重點不是瘦了,是鴨子好嗎!’


    一心想要拉邱老太君出去晃晃,換個心情的李銘淚流滿麵。他給李銳遞了個眼神。


    哥哥,你上!


    李銳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奶奶,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聽先生說,今年中秋禦街前後和內城裏,宮裏都安放了宮燈,就連我們府裏也製了不少燈,要不然,中秋那天,我們去街上看看燈?”李銳越想越覺得興奮,他日日在府裏呆著,有好長時間沒有出府玩過了,奶奶又不是未成親的姑娘,奶奶要出去賞燈,應該沒有問題吧?


    “中秋也有花燈嗎?”顧卿想了想,古時候不是隻有上元節,也就是正月十五有花燈嗎?去年過年的時候,也不知是這裏哪一種禮儀,需要府裏年紀最大的長輩紮個燈,她還親自紮了一個燈籠給府裏掛出去了呢。


    “也不是年年有。但若宮裏想要與民同樂,就會特地撥款在各處點起燈火,搭起戲台,好好熱鬧熱鬧的。”李銘在他外祖家待的多,外祖父也會和他說起一些往年老皇帝在時的光景,所以知道的倒比李銳多些。“上行下效,無論是公侯官宦,還是平民百姓,就都會跟著一起掛燈籠,放起燈船。”


    哦,拍馬屁!充分貫徹學習當今聖上積極走人民群眾路線的指示!


    “那你喚你父親來趟。”顧卿被說的意動起來。


    李茂今日正在家中休沐。李銘一聽奶奶被哥哥說動了,偷偷的給一個“你好棒”的眼神,在李銳得意的表情裏跑出了持雲院,去喊自己父親去了。


    而從東園裏被李銘拽的往北園裏走的李茂一頭霧水。


    在路上,李銘詳細說了奶奶如何從張大姑娘的及笄禮以後就開始意誌低沉,自己和兄長的猜測,以及準備讓奶奶帶著他們兄弟出去一起出去“發散發散”的想法。


    “爹,現在萬事具備,隻欠東風了!”自李銘聽了“三國”以來,說話都是這個調調。


    李銘這一說,倒是勾起了李茂那一點內疚來。他生在軍營裏,當時後方已經穩固,小時候沒有吃過苦。他也曾聽自己的大哥說起過那段往事,大哥語氣裏是滿腔寂寥。


    兩位沒見過的姐姐死時都未成年,自然不能給她們過繼養子,繼續香火。也不能成冥婚。母親這番難受,怕也是因為這個。


    罷了,明日就派人回趟老家,叫那邊重新修整下兩位姐姐的墳塋,多賞那看墳家人些銀錢,讓他多上些心。


    誰也想不到,一晃間,自己居然成了那個僅剩的孩子。如今母親的孫兒尚且想到要盡孝,自己難道比小孩子還不如嗎?


    “那父親就做你這個東風。父親保證此事必成。”李茂微微一笑,在半路上就應允了李銘,引得李銘眉開眼笑。


    正在持雲院裏等待李茂前來的顧卿,是不知道現在這個時代女人家出去賞燈合不合適的。兩個小孩子貪玩,也許為了想出去玩,把這事情說的千好萬好,可是若是此地風俗和律法規定了她不能去,她這麽做了,倒是不妥,叫李茂來,也是為了問問這個。


    所以李茂來了持雲院後,總算是徹底打消了顧卿的疑慮。


    大楚立國之初,百業凋敝,老皇帝下令取消了前朝的“宵禁”,就算平常百姓夜晚出來遊玩,也不算出格。隻不過逛集市自然是沒有關係,若是趁著夜晚沒有提前通知就私闖他人住宅,也有“凡夜無故入人家內者,杖八十。主家登時殺者無論。”的律法。所以雖然老皇帝恩旨開了宵禁,京城內的治安卻很好,並沒有趁夜出過什麽事。


    更何況當天就算是皇帝和皇後,都要在門樓上出現,接受百姓朝拜,與民同樂的。內城裏的老封君帶著夫人小姐到內城去賞燈,賞玩後四處遊玩一番,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顧卿早就聽兩個孫兒說過內城的無聊,提出想帶著兩個孫兒去外城的夜市裏轉轉,去看看街景。李茂一點也不驚訝,他們家出身並不高貴,他父親和他母親年輕的時候攜手去城鎮裏街坊上看花燈夜市都是有的,他隻當老太太又開始懷念過去的生活了,當下孝子之心大起,立刻大包大攬的支持起來。


    “若您老人家想帶著孫子像普通人那樣去玩一玩,也不是不行。隻不過家裏那些家將和府丁護衛要多帶一些,大小丫鬟也要跟著。”李茂想了想,“主要怕街上人多,把大人孩子衝散了。孩兒那天要入宮與聖上一起登樓,婉兒也要在家裏主持祭月,怕是都不能跟著母親,這安全上,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咦?李茂和方氏都不去?那豈不是太好了?


    顧卿心裏大喜。


    兩個孩子也對視一眼,偷偷高興地笑了起來。沒有其他大人,隻有奶奶陪著,那豈不是要幹什麽都行?


    顧卿不是笨蛋,小說看多了,也看過不少什麽趕集或者觀燈時被綁架啊,遇見刺客啊之類的橋段,於是立刻點頭應承,說是到時候帶足人手,做好萬全準備。


    她甚至還好心情的留了李茂的飯,一頓飯吃的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隻是不知老公孩子都留在了持雲院裏,而自己隻有丫鬟婆子圍繞,在桌上獨自吃著飯菜的方氏,現在是何等心情。


    若是一直在巴望著哪個日子,那段時間一定是很難熬的。兩個孩子和顧卿就是如此。在好幾天的翹首盼望下,中秋佳節終於到了。


    雖然中秋節的燈火注定比不了上元節的(冬天在農閑,中秋在農忙),可對於京城的老百姓來說,農閑農忙的影響比京郊以外那些以務農為生的人們要小得多,即使是再窮苦的人家,也豎上一個旗杆,掛燈籠幾個,自取其樂。


    他們信國公府上的花燈自然是不同一般,所懸之燈,高約數丈,更有各種造型各種字樣的,放置在各院的院落裏。隻是作為唯一留守府邸的主子,方氏除了要主持祭月,還要防著府裏失火,怕是今晚得不了閑了。


    李茂下午就進了宮,怕要到半夜才能回返。等用過飯,天也黑了,顧卿帶著兩個孩子,駕著她那架國公府一等國夫人的朱漆馬車,後麵浩浩蕩蕩的跟著丫頭婆子、家將護衛等人,開始駛離國公府所在的清水坊。


    這第一程,肯定是要前往內城與外城的交界之地的。那裏有一處門樓,平時做鼓樓,年節做燈樓或儀樓使用。一個時辰後,皇帝和皇後會登樓賞燈,信國公府作為官宦人家,自然要先去朝見一番,不然罔顧君恩先去遊玩,被發現了要受彈劾的。


    燈樓的周圍早就被要觀瞻聖顏的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好在燈樓的後麵就是禦道,四周圍都是宮中的禁衛把守,他們一看國公府的車馬來了,連忙分了一部分人來清理街道,國公府的馬車這才進入了燈樓之下,在靠前的顯眼位置站住了。


    顧卿掀開了車簾一角,眼看著無數像是後世追星的粉絲一般露出各種狂熱表情的百姓,不由得嘖了嘖舌。


    若說當世最大的明星是誰,那一定是禦座之上的皇帝了。這種“皇粉”的死忠程度,恐怕也比後世那些星迷可怕的多,也忠心的多。


    眼見著自己府上的車馬明明後來,可宮中禁衛還是給他們的朱漆馬車開了道,甚至驅趕了不少平民,顧卿心裏有些小小的不安。


    當年她還是平頭小老百姓的時候,看見領導路過要封街封車,靜止行人通行,她還偷偷在心裏暗罵過,想不到這還沒有幾年,自己也要做同樣的事情了。


    不光是平民為他們讓道,就算是許多馬車上有各府徽記的達官貴胄人家,在見到朱漆馬車的時候,也紛紛退後避讓,讓她先過。這一下,顧卿品嚐到了“權利”所帶的各種便利之處,可內心也就更加無所適從了。


    “奶奶,怎麽了?”李銳敏感的發現到了顧卿的不安,問出了口。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這麽多人為我們的馬車讓道……”顧卿看著外麵一輛馬車,上麵掛著“劉”字的徽記,那馬車遠遠看見他們來,立刻避讓,馬匹調頭時稍微躁動了一下,倒驚得裏麵的女眷發出了幾聲驚呼。“有些過意不去。”


    李銳伸出頭去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那是吏部尚書劉家的女眷,本來就該給我們家讓道。”


    “咦?你就伸頭看了一眼,怎麽就知道那是劉尚書家的女眷?”


    “本朝規定,三品以上車蓋為皂,一品以上車蓋為朱,三品以上姓‘劉’的人家,就吏部尚書劉文興一家。”


    顧卿在心裏暗讚了一聲小胖子厲害,竟連朝堂之上的官員姓名都記住了。兩位先生入府以後,教授李銳的學問倒是其次,教導的最多的,反而是本朝的各種曆法、風俗、禮儀、乃至朝廷官員的品級,在這些位置上的人出身,以後身後的各種龐雜勢力等等。


    可笑方氏和李茂還以為自己孩子把書讀的跟個狀元似得就算成才了,李小呆也被活生生的教歪了。李銘剛從外家回府,去和李銳到明輝先生那上課時,聽見這些世家的各種小道消息,還覺得是浪費他讀書的時間,聽了一半就告罪跑了。


    他不聽,明輝先生也不勉強,反倒是看起來行事簡單粗暴的李銳,聽得是津津有味,統統記在了心裏。


    顧卿聽了李小呆在她麵前的嘮叨,挺擔心李小呆以後被教養的不通庶務,隻會讀書,還特地找李小呆深聊了一回。結果她發現李小呆是真的不耐煩這些牽扯複雜的關係,隻喜歡讀書寫字,看一些先賢的至理名言,就像後世那些學者或者學術型人才。


    至於禮儀規範,天文曆法,人際關係等等,他隻想通個皮毛,不失禮於人就行了,無意去深研。


    這是天性,逆轉不了的。就和你明明喜歡語文,非要你去把自己最討厭的政治考到最好一般,心裏自然會有抵觸。顧卿見無法勉強,也就作罷。


    “原來是這樣。”顧卿聽了李銳的解釋,了然的點了點頭。“隻是,這劉尚書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


    顧卿扭頭問車裏的花嬤嬤,“是不是她們府上的女眷給我們遞過帖子?”


    花嬤嬤搖了搖頭。“劉府沒有老太君,女眷的帖子應該是直接到夫人那邊的。”


    “咦……我現在記性也混亂了嗎……”


    “奶奶你肯定是故意的!”李小胖氣急敗壞地紅著臉說:“就是上次那個打了孫兒的劉尚書家啦!那個把我打得像豬頭一樣的劉二狗!”


    噗!原來是他家!難怪要讓車馬。


    托宮中禁衛的福,信國公府的馬車在一處極好的位置停了下來。顧卿四周全是點燃了的各色燈火,內城裏的燈火是最精良的,大多是內造和各府裏提供的精致樣式,這燈火通明的景象,直映的整個內城猶如琉璃世界一般。


    見信國公府的車馬在燈樓前停下,許多相熟人家的女眷都下了車,來這邊拜見。隻因車廂裏還有已經十三歲的李銳,來的多是各府的夫人或封君,也就匆匆寒暄上幾句,就各自回了車,倒讓怕麻煩的顧卿安了安心。


    一陣亂七八糟的應酬過後,顧卿在車廂裏猛聽得鞭子抽地發出的巨大拍響聲,還有各種鍾鼓禮樂的聲音,心中想著大約是聖駕降臨了。再一看李銳和李銘兩個小家夥嚴肅的臉龐,心中又肯定了幾分。


    李銳提醒他們此時應該出馬車迎駕,於是一家子人全部下了車,跪地迎駕。


    顧卿跪在地上偷偷往四處張望,除了禦前拱衛的禁衛有一部分站著,四下裏至少幾千的人頭,居然沒有一個是站著的。更可怕的是周圍鴉雀無聲,剛才那般喧鬧之聲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掐斷了,隻剩禮樂。


    要知道,就連她們學校當年幾千人在操場上開大會,各種大喇叭叫著要肅靜,也做不到這樣的整齊劃一,令行禁止啊。


    顧卿這才驚覺以前看的那些古裝戲裏,有人在宮外衝去聖駕旁行刺都是扯淡,若此時有一個人是站著的,恐怕立刻就被抓走了,更別說去皇帝跟前行刺了。


    怎麽去?跪著爬過去嗎?旁邊的老百姓第一個納悶就把人給抓了邀功了好嗎?


    大約跪了五六分鍾吧,她聽到燈樓上傳出了“平身”的高亢聲音,然後身邊的小胖小呆立刻利索的起身,把她也給攙扶了起來。


    顧卿聽到那中氣十足的聲音,不由地小聲吐槽:“這皇帝身體還真不錯,底氣足!還是個大嗓門!”


    李銳攙著顧卿的手一僵,用更小聲的聲音和顧卿耳語道:“奶奶,那是唱者的聲音,專門給聖上傳話的。”


    顧卿:……


    還好黃桑聽不見。


    皇帝在門樓上駢四儷六的說了一通,燈樓下山呼萬歲,直引得樓上的皇帝也興奮了起來,愣是待了半天還不走。


    楚睿還是新君,登基不到四年,此時國孝剛過不久,百姓正是好不容易解了禁,想要鬆快的時候。楚睿做太子也有好多年,為太子時就以寬厚沉穩聞名,現在登基為帝,國泰民安,百姓對新皇的能力也頗為肯定,自然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若任哪個文人騷客看了此幕,都能寫出一大堆歌功頌德,歡唱盛世的詩賦來,這原本是非常讓人熱血沸騰的場景,可在燈樓下急不可耐的想去玩兒的顧卿卻焦躁極了。


    她就在前排,抬頭往上看,也就看到三樓高的地方站著一排小人,相信後麵的人恐怕更是看不到聖上“龍顏”的,也不知道這群人為何如此狂熱。


    無奈皇帝親自出來“與民同樂”,無論是哪家想去坊市裏開心,都得先去皇帝麵前走個過場,她也不敢先撤,直等了許長時間,禦駕離開,他們才啟程往外城去。


    此時全是內城往外城走的車馬人等,除了一部分看完內城燈火和聖駕就回府的官員家眷,大部分人在中秋燈夜裏出來,都是要到處晃晃的。


    一時間“哎喲誰踩掉了我的鞋”、“你怎麽能推人,他還是個孩子啊!”之類的聲音不絕於耳,把馬車裏聽到那些尖叫聲的顧卿逗得樂不可支。


    嗬嗬,這個沒有城管沒有交警的時代,就靠著那一群拿著小棍子的京兆府官役想要維持治安?他們自己的鞋都被踩掉了好嗎?


    好在大部分百姓都不會做衝撞朱漆馬車的這種妄行,官宦人家更是客氣,信國公府的馬車一路通行無阻的到了外城。


    外城門外,早有李茂安排好的家人和護衛等候好了,手中拿著明火迎了上來,護在馬車的旁邊,驅趕閑雜人等往外城裏走。


    “奶奶,我們下去晃晃吧?在車裏看有什麽好玩的!”李銳睜大了眼睛看著外城裏來來往往的人群,不停地嘮叨著。


    外城裏最熱鬧的是東市和西市,東市靠近內城,內城的坊裏住的多為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第宅,故東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積集”,也幹淨整齊的多,但商業卻遠沒有西市繁華。


    西市因麵對整個大楚進行貿易,甚至多有各地遊商千裏迢迢而來,那真是雜貨日常,飲食衣物,應有盡有,人人稱之為“金市”。東西市的繁盛,讓出去購物的人,也都說是去“買東西”,而不具體說買何物。


    然而,即便東市裏沒有西市繁華,卻依然萬盞彩燈壘成燈山,花燈焰火,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李銳再一想等他們到了西市,還不知道有如何熱鬧,就忍不住心旌搖動,神色興奮起來。


    李茂為了讓老母親高興,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車馬從東市直接跨過中間的前門大道,駛向西市的入口處。到了入口的地方,除了留下一些看守馬車的婆子和仆役,其餘人等,浩浩蕩蕩,陪著邱老太君並兩個少爺一起入西市遊玩。


    顧卿這個西貝貨穿來大楚大半年了,日日待在北園,就去過一次如是庵,還在內城裏,現在看到這一派古代的盛世景象,立刻露出土鱉應有的神色,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


    她還以為隻是一堆花燈,一群人舞舞龍就算了,結果西市從入口開始,就有長達數裏的戲台綿延不絕,上麵有各種唱戲的、雜耍的、舞劍舞刀等藝人的表演,戲台前鑼鼓喧天,曲樂齊鳴,震的顧卿目不暇接。


    看這劍舞的!她在後世看的那些和這個一比簡直就成了渣!那真叫來去如風,英姿勃發,尤其是這舞劍的一男一女,均為青年,長相又俊秀,看的顧卿熱血澎湃,恨不得拍掌大叫三聲才好。再一想古代的各種俠士俠女,武林高人……呃,應該不會賣藝。


    還是想想就算了。


    老太君在舞劍的台子前站了身,身後一大票子的護衛丫頭自然也都停了下來。李銳抬頭看了一會兒就沒了興致,他平日裏學的是軍中的那套功夫,這種江湖上的花哨劍術自然和他不是一路,也隻有老太太喜歡。


    李銘和其他丫頭倒是看得起勁,一些小丫頭拍手稱好,倒讓後麵跟著的家將和親衛們吃味了起來。


    嘁,這些花架子,也就看著好看,在沙場上打起來,真刀真槍的,恐怕劍花還沒抖起來,頭都給砍掉了。早知道這些丫頭們喜歡這些,他們還裝個毛的文雅,以後每天起來就打幾套拳,不愁沒老婆了!


    台下樂,那戲台上舞刀舞劍的也樂啊。這麽一大票明顯是達官貴人的人站在他們台前,等下打賞一定不少。更何況他這台前人聚的多,眾人都有看熱鬧的心理,也就人聚人,直擠的這個台子觀者人數極為壯觀,他的臉上也有光。這可是京城,不是鄉野那些跑野路子的三腳貓能登台的!


    就連隔壁唱曲兒的小生也都嘖嘖稱奇。今兒入夜起,他就和這一群人被劃在一處戲台上。他們班子就在不遠處,也沒見這幾個舞刀舞劍的多受歡迎,結果這貴人看了一眼,往前一站就不走了,難不成隻有貴人能慧眼識珠,這一對男女真是什麽江湖高人不成?


    等散了戲,他就去探訪探訪,若真是江湖高人,他便問問那對男女收不收徒,想他從年少開始,心中就藏著一腔“江湖夢”哩。


    見這台子前擠的人越來越多,顧卿被氣悶的喘不過氣來,人多味道也重,她連忙要走。見老太君要走,其他人趕緊開路,讓邱老太君和兩個少爺出了人群。她們一走,旁邊原本擁擠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台上舞出個花兒來,也就散了大半。


    隻留那台上剛剛還心中大喜的班主臉色一青。


    擦,看起來也是顯貴人家,竟小氣到一個銅子兒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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