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卿推了房門進屋,地上的情景實在令他咋舌。


    玉翎、小莫和燕傑,跪著倒還是跪著,隻是相互靠著,都已睡熟了。


    這幾天實在太累,還是篤定自己不會再發脾氣,小卿抿著唇,強壓著自己要過去踢他們幾腳的衝動,忍著,忍著,小卿倒笑了。


    玉翎先醒,隻輕輕一動,燕傑也醒了過來,忙推小莫,小莫也是醒了。


    三人一時駭得無語。


    “師兄。”燕傑最先反應過來,驚叫。


    “撲通”“哎呀”一聲,窗前拄著胳膊睡熟了被驚醒的熙寧,不小心碰到了頭。


    “師父,師父你回來了。”熙寧驚慌地叫。


    這孩子,望風的時候也能睡著,小卿不由歎氣,和你玉翔小師叔很有一拚啊。


    小時候,小卿、燕月和小莫在家闖了禍,被師父罰跪通宵,三個孩子白日裏已是挨了打,又痛又辛苦,實在挨不住。


    玉翔偷偷溜進來,自告奮勇在窗邊望風,讓三位師兄小憩。小卿等果真是睡熟了,玉翔也睡得更熟。所以等師父龍城進來時,倒是小卿先醒。


    一如今日的情形。


    “小弟等知錯,小弟等慚愧。請師兄重責。”小莫、玉翎和燕傑的臉色還真有些紅,也不知是真慚愧了,還是因為睡得太香,太沉。


    讓你們跪著侯著,還敢給我睡著?小卿有些薄怒,是不是都打量著我不忍心真罰你們呢?


    小莫、玉翎和燕傑的心砰砰地跳。


    “對不起,師父,都是寧兒的不是,寧兒竟然也睡著了。”熙寧跪到小卿腳邊,用手扯師父的袍擺,誠心誠意地認錯。


    小卿抬手,卻隻是用手指輕彈了一下寧兒的頭,你還知道啊你,枉你師叔們那麽信任你,委你重任,你竟然也睡著了,弄得這場麵尷尬。


    你說你要是醒著,見我來了,給他們幾個知會一聲,讓他們都假裝跪得挺挺地在等我教訓,那多好。如今怎麽辦,罰,有點舍不得,不罰,不是我風格,也不足以正家規。


    “這是小莫的主意。”小莫垂頭道:“請師兄重責。”


    就知道你會搶著要挨板子,小卿唇角輕揚。想起那日的情景,也是自己先穩下神來,對師父說:“這是小卿的主意。”誰讓自己是師兄呢。


    好比今日,小莫,是玉翎和燕傑的師兄,也是三人中居長,自然該有所擔待。


    怎麽處理?當然是學師父的樣子處理了。小卿想起那日師父說的話。師父說:“除了小卿,都回房去吧。”所以,他淡淡地道:“除了小莫,都回房去吧。”


    吩咐完了,小卿緩步走進內室。


    玉翎、燕傑和熙寧,隻得遵命告退。小莫手心裏也都是冷汗,深吸了口氣,勉強立起,用手使勁揉了揉膝蓋,忍受著疼痛和酸麻,一步步挨進內室,他可不敢讓老大久侯。


    小卿立在臥榻前,看小莫進來,隻是淡淡地道:“榻上趴著。”


    小莫臉上更紅,應了聲是,走到臥榻前,褪去長袍、長褲、短靴,雙手一撐,跪落榻上,微猶豫下,還是伸手將褥褲褪到腿彎,擺好姿勢,等老大教訓。


    小卿看小莫這麽乖,忍了笑,故意冷聲道:“也沒個合適的物事,用什麽打?”


    小莫想,可是呢,藤棍折了,馬鞭也被師父沒收了,這裏也沒有個雞毛、鵝毛撣子啥的。


    眼睛四處看去,落到床邊的掃床小笤帚上。酒紅色的熟高粱米子紮製,殘月狀的笤帚頭,手掌長短的柄,紮得很是緊實。


    小莫的臉色紅了又紅,還是將那小笤帚奉給小卿。


    小卿伸手接過來,也覺得新鮮。瞧著小莫又跪規矩了,挺翹的臀上,雖然還有些青紫未褪的傷痕,但是整體上已是恢複了圓潤的肌膚,柔和的燈光下看起來,倒像是一件釉色極佳的瓷器。


    小莫跪在床上,自然是比跪在地上要舒服一些的,但是擺著這個要命的姿勢侯刑,依舊是滿心的委屈,而且,對即將到來的疼痛,實在是深深的畏懼。


    可是小莫才不要求饒。小莫鼓足勇氣,請責:“是小莫不敬師兄,毀損家法,不聽教誨,受罰時失矩,請師兄重責。”


    小卿將小笤帚握在手中,並不趁手,小卿拿小笤帚點點小莫:“這個也太不好用了。”


    小莫根本就沒體會到小卿是各種不想打他才會用這樣的借口,小莫一心想的就是,老大一定是以為用這個打我不疼。


    小莫微抬頭道:“那小弟去屋外折柳條去。”


    小卿隻得歎氣,小莫這個蠢東西、笨孩子啊。他看著小莫:“師兄不想打你。”


    小莫一時沒反應過來,“小莫去請含煙師兄,還是直接折了柳條去含煙師兄那?”


    小卿投降了。他把小笤帚扔到床邊,用手掌“啪”地一聲打在小莫屁股上。


    小莫一時愣住,小卿已經又“啪”“啪”“啪”地拍了三下,很響,但是絕對不重。


    “師兄,師兄。”小莫慌亂地起身想躲:“小莫已經長大了,師兄……小莫還是去折柳條吧。”


    “長大了了不起嗎?”小卿用手擰上小莫的臉頰:“越發慣得你沒邊了。”小卿輕斥,但更像是埋怨:“膽子也變大了,還敢跟師兄擰著了。”


    “師兄。”小莫的臉頰被師兄掐得很痛,也很紅,他忍不住往外掙。


    小卿鬆了手,也坐上臥榻:“臉乖乖地伸過來,不然,我就再也不打你了。”


    “師兄,小莫知錯了。”小莫心裏一驚,師兄說的“再也不打你”可不就是“再也不管你”的意思嗎?


    “師兄別氣,是小莫該罰,小莫知錯了。”小莫爬過來,把微側著臉,湊近小卿:“師兄怎樣擰都好,小莫絕不敢躲了。”


    小卿並不動手,冷冷地道:“你是不是心裏不服,覺得我打重了你,冤枉了你?”


    “不重,不冤枉。”小莫將臉又往上湊了湊:“小莫真得不敢了,求師兄饒了小莫這回,小莫不敢擰著了。”


    小卿這才伸手擰小莫的臉:“讓你看《陵石製訓》也不委屈嗎?”


    小莫的臉被師兄擰得好痛,卻是硬忍著,遷就著小卿的手:“隻要師兄別將小莫趕走,就是讓小莫日日背誦,小莫也不委屈,就是對小莫用盡裏麵所有的責罰,小莫也願承受。”


    小莫的淚珠落到小卿的手上,又劈裏啪啦落下來。


    小卿鬆了手,用手給他拭淚:“既然不委屈,還哭個什麽勁兒?”


    小莫烏黑的雙眸對上小卿同樣清澈的眼睛:“小莫隻怕師兄趕小莫走,再不管小莫了。”


    小卿不由歎氣,輕輕地又擰他一下:“你一直這麽乖,這麽好欺負,師兄哪能趕你走,自然是要一直留在身邊,想怎樣打就怎樣打,想怎樣欺負就怎樣欺負了。”


    “師兄。”小莫忽然跪直:“師兄說話算話,便是再怎麽氣惱小莫,也盡管打了罵了,不能不管小莫,不要小莫。”


    小卿的心猛地一疼。自己這個師兄真是當得失敗,便是到現在,都不曾讓小莫有最切實的依靠嗎?


    “傅家是小莫的家,小莫是師父的徒弟,是我的師弟。師徒如父子,師兄弟亦比親兄弟,師兄怎能不要你,不管你?”小卿用手將小莫抱向自己的肩頭:“師兄隻是怕你不乖,才常常嚇你,師兄更是怕你翅膀硬了,一飛衝天,不要師兄了呢。”


    無論是故作沉穩隱忍亦或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率性張楊,小莫在小卿眼中,都是那麽可愛、率直,是血濃於水的兄弟。


    小莫被師兄軟軟的說,說得心裏滿滿的,暖暖的,靠在師兄肩上,淚水肆意地流淌。


    “小莫絕不離開師兄,以後一定乖乖的。”


    小卿由著小莫哭了一會兒,拉起他:“以後聽話嗎?”


    小莫點頭:“聽話。”


    “還敢攛掇著師兄師弟們造反嗎?”


    小莫臉通紅:“不敢了。”


    “要是不乖呢?”


    “師兄就打到小莫乖了就行了。”小莫說出這一句來,臉上已經紅得要滲血了,果然老大就是老大,啥時都是當師弟的吃虧啊。


    小卿終於忍不住淡笑。嗯,這小東西,果真聽話,也乖。


    “天快亮了,就許你在師兄的榻上休息幾個時辰好了。”小卿含笑起身。


    “師兄也休息一下會兒吧。”小莫膝行著擺好了床上的枕頭。


    小卿想笑,都多大了,這是在撒嬌嗎?


    小莫已經又鋪開了錦被。


    小卿忽然想起小時,小莫剛來傅家,身上傷重,每每師父或是三叔為他接經續脈之後,小莫忍痛疲憊入睡,自己怕他驚覺,也為了夜裏照顧他,常和他同榻而眠。


    如今,難得又有這份心緒,小卿笑著點頭,和小莫挨著頭,和衣而臥,看見小莫一側紅腫的臉,小卿還忍不住笑,用手幫他揉揉。


    這幾日實在是乏累了,蓋了錦被,暖暖的,不一會兒,就雙雙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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