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姑後來借工作之便,詢問過孟婆婆。她說把鑰匙交給我保管。」


    韓默川問:「你後來去過小院子麽?」


    汪天海搖搖頭,苦笑道:「那時我還在反抗家裏,不想從業呢,沒有心思了解深潛的事情。」


    「現在,我的身體已經不適合深潛了,再保管這把鑰匙就不合適了。」


    韓默川接過鑰匙,收了起來。


    汪天海悵然若失地說:「現在,我是真的和潛研所沒有半點關係了。」


    說罷,汪天海又露出輕鬆的表情,和韓默川告別,離開了研究所。


    進入辦公室,韓默川先提交了上次深潛的報告,詳細記錄了盧點青記憶被篡改的可疑之處,上傳了各項深潛數據。


    做完這些,韓默川才點開追悼事宜的相關工單。他在潛研所內網上搜索孟慈的名字,得到的信息於之前相差無幾。


    他拿出小鑰匙,仔細地看著。歲月在鑰匙上鍍了一層薄鏽,鑰匙柄上刻著一串字符:a003。


    韓默川打開人事係統,不出意外地查詢到了孟慈的員工編號:a00003。


    指尖輕輕敲擊鍵盤,韓默川又找到了別的信息:員工編號a00001,汪憑鶴。


    不論是深潛者還是社區的登記員,隻要從事深潛相關工作,都要在這一係統裏登記信息。而編號a開頭的員工,都是最早在研究所工作的那一批人。


    以韓默川的權限,即使已離職的員工,也能在一覽表裏看見最基本的信息,隻是不能點進去看明細畫麵。


    奇怪的是,以字母b開頭後的員工編號,都是連續的。隻有編號a開頭的員工編號,中間缺失了近一半的數據。


    比如a00001和a00003之間,就缺少了a00002的員工信息。


    曾經為深潛工作奮鬥過的人,他們的信息從係統上被刪除了,沒人知道他們的姓名和成就。被遺忘的人並不是少數,從缺失的編號來看,至少有一百來人。


    韓默川久違地體驗到了恐懼的感覺,眼前似乎有遮天蔽日的陰雲,牢牢地覆蓋著潛研所的天空。而陰雲之下,扭曲龐大的怪物咆哮著。


    自己曾經執意追查道具的下落,不過是這龐然巨物吐露的呼嘯聲。它最細微的觸鬚隻消一動,就能輕而易舉地摧毀一個人的一生。


    短暫的恐懼後,韓默川迅速調整狀態,狀若無事地把工單指派給別人,自己請假匆匆離開潛意識研究所。


    韓默川回到家裏,景冉正拿著一本書在客廳看。


    景冉奇怪地問:「這麽快就忙完了?」


    韓默川沒有否認,隻是拿著鑰匙直奔廚房,用紙巾沾了些橄欖油,細細地塗抹在老舊的鑰匙上。


    他說:「景冉,我們去個地方。」


    景冉:「什麽地方?」


    韓默川目光深沉:「一切開始的地方。」


    *


    舊城區小路交錯,高樓之間狹小的空隙露出傍晚的天空。本就狹小的街道上,還擠著矮小的篷房,那是拖家帶口來做生意的。


    韓默川帶著景冉繞了三條街,才在高樓間找到了一個僻靜的院落。這裏挨著一所學校,院裏裝的收音裝置隔絕了吵鬧,隻能聞見學校旁商販攤位上飄來的食物香味。


    景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奇怪地說:「我家離這裏不遠,我小學就是在附近念的,可我完全沒注意過,這裏還有個小院子。」


    韓默川把鑰匙插進院門,幹澀得擰不動。得虧出發前在鑰匙上抹過油,試了半天終於把門打開了。


    院子裏有三間平房,房頂上都長滿了野草。院落裏曾圈出一個苗圃,不知養過什麽珍惜的花草,現在都成了野草叢生的荒地。


    兩人從葉草裏穿行而過,依次進入了兩間空屋子,裏麵沒有任何家具,隻有孤零零的蛛網和滿地塵埃。


    「孟慈老師不會什麽都沒留下吧。」景冉把希望寄托在最後一間房子,緊張地望著房門,生怕打開又是一場空。


    他比韓默川更加想知道孟慈的秘密,抓住這條線索,才有機會想起自己失去記憶的童年。


    韓默川推開最後一間房門,撲麵而來的先是一股潮濕的腐味。


    房裏隻有一個書架和一套桌椅,地上還堆積著裝滿草稿紙的紙箱。不難想像,在深潛研究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孟慈在這裏一筆一畫地計算著深潛係統的算法,熬過了許多個春秋。


    文檔實在太多,景冉和韓默川快要看花了眼,才在書架上一本理論書裏,找到了一個小冊子。


    小冊子記錄了孟慈的隨筆,由這本薄薄的小冊子,得以窺見孟慈波瀾起伏的一生。


    孟慈改過名字,她原本叫李慈。


    在她還不記事時,母親因為意外身亡。花心的父親很快娶妻,孟慈變成了家裏遭人嫌棄的累贅。


    十幾歲的孟慈就要為了生計奔波,她幫同學跑腿賺錢、做過黑餐廳的洗碗工,終於在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和父親斷絕關係,把名字改成隨母姓。


    隨筆裏沒有流露出孟慈對母親的思念。


    隻有進入過因果森林的景冉和韓默川知道,孟慈終其一生深切地思念著自己的媽媽,心底裏每日都吟唱著媽媽唱過的搖籃曲。


    每一個年紀的她都希望遠遠地守著媽媽,哪怕她們不說話,也能收穫彌足欣慰。


    景冉悲哀地想,孟慈至少還記得一首歌謠,擁有可以憑弔的回憶。而自己卻什麽都不記得,不記得母親、不記得父親,如同生下來就該這般煢煢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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