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他酒量太差了,」林昂說,「現在鬧得不行,在台上唱歌不願意下來。」


    陳木潮掛了電話,跟店長說明了情況,店長善解人意,破例讓他提早關了店。


    他鎖了門,按照林昂給他的地址找過去,半途順路拐了一下,去社區門口取了摩托,更快地往那邊趕。


    林昂在地下商場的地麵入口處等他,探頭探腦,見麵後,兩人無言地向酒吧走去。


    酒吧的門近了,陳木潮覺得自己明明保持了原速,林昂卻落在他後麵半步左右的距離。


    地下商場暫停營業了,門口放的甩賣喇叭失去聒噪和節奏感很強的土歌,更裏麵的那間裝修簡陋的屋子裏便傳出清晰的吉他伴奏和歌聲。


    「曾沿著雪路浪遊


    為何為好事淚流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粵語上揚的尾調,陳木潮是從一個人嘴裏聽到過的。


    轉過最後一道牆,陳木潮見到了那個賴在台上不下來的醉鬼。


    隔著數十張桌椅和幾盞暗燈的距離,薑漾的眼尾有點紅,嘴唇顏色更是不對勁的鮮艷。


    陳木潮的腳步頓了頓,風在他身上停下來,回歸地下暖黃的溫度,才麵色不善地繼續往裏走。


    「陳木潮。」薑漾看見他也不繼續唱了,叫他名字,聲音通過話筒,連接到鄧蓁蓁新買的音響裏再傳出來。


    陳木潮和鄧蓁蓁見過幾麵,見了她,便點點頭算作打招呼。


    「你……」陳木潮幾步跨到台上,盯著薑漾,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


    隔了幾秒,陳木潮才低聲問:「你臉上塗的這些是什麽?」


    「我拿我的眼影和口紅給他抹了抹,」鄧蓁蓁舉著化妝品得意洋洋,「他皮膚又好又白,你看看,難道不漂亮?」


    陳木潮沒說漂亮也沒說不漂亮,沒理鄧蓁蓁,眼睫冷淡地往薑漾的方向半垂,緊繃著唇角,抓著薑漾的胳膊,不大溫柔地把他拉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撐著他。


    陳木潮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按在薑漾的背上,透過不算厚的一層衣物麵料感受到他稱得上有些嶙峋的肩胛和脊骨。


    發燙的手掌感官莫名讓陳木潮忍不住想要摩挲手下的皮肉,但他忍住了。


    「你讓他喝這麽多的?」陳木潮掃了林昂一眼,語氣很平淡地問他。


    「不是,」林昂迅速地否認了,解釋道:「就一杯。」


    「一杯。」陳木潮重了點聲音,又重複了一次。


    但沒有再和林昂計較這一杯的酒精度數如何了,他半拖著薑漾往外走,沒什麽技巧地粗暴地拽著薑漾的手腕,沒回過頭,讓林昂鬆了口氣。


    鄧蓁蓁站在一邊,問林昂為什麽認識陳木潮,並且看起來很怕他,照理來說不該,因為林昂的實際年齡比陳木潮還要大幾歲。


    再說林昂從前也是混紅燈區黑道的,怎麽怕一個魚販。


    方庭也從台上下來,揉著發紅的指腹,表示想聽。


    「這不能用年齡大小來衡量,」林昂說,過了會兒又補充道:「這人是個狠的。」


    「我以前在紅燈區幫人催債,陳木潮欠了我那時老大的錢,有次趕上禁漁期,漁民生意不好做,錢沒還夠,差了大概兩三百,扣掉家庭正常開支實在拿不出來了,我老大就在娛樂廳裏叫幾個人按著他,讓他跪著,提了兩個啤酒瓶子。」


    「陳木潮家裏不是有個上學的妹妹嗎,老大那時就威脅他,說拿不出來可以,你妹妹在哪裏上學,什麽時間放學我都是知道的,然後找人拿了開瓶器把啤酒蓋掀開了,酒順著他頭上往下澆,讓他看著辦。」


    林昂說著,臉上也沒平時輕鬆的表情了,接著道:「陳木潮一句話都不說,讓我們鬆一下,然後拿了桌上的水果刀往手掌上劃,對著瓶口,流下來的血裝滿了一整個啤酒瓶。」


    「裝完一個還問我們夠嗎,老大當時怕鬧出人命,沒讓他繼續了。」


    林昂當時就站在他身後不到三步的距離,陳木潮大約是嫌隻有手掌上一道傷,血流得太慢了,刀又拿起來在手臂上也割了道口子,垂著胳膊讓兩道口子的血一起往瓶子裏滴,不過由於太殘忍,所以林昂當下沒有說。


    「青島啤酒640毫升裝的瓶子,」林昂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出門的時候路都走不穩了。」


    「這人挨打流血都不吭聲的,後來我老大不小心弄殘了個人,把我推出去當替罪羊坐牢以後,也很久沒跟他接觸過了。」


    五年了,陳木潮身上血淋淋的傷口早已變成一道道深顏色的疤,卻還是那副樣子。


    王城武說的,高材生「目中無人」的樣子。


    王城武還是帶著人在紅燈區放高利貸,但在整頓行動後從肆意妄為變成行事謹慎,林昂在牢裏組裝了四年多雨傘,出來後也未再從事看王城武臉色把人按在地上討債的工作。


    沒有什麽是不會變的。


    但陳木潮好像就是意外,流血的傷口結痂,脫落,新生的皮肉再次長出,就算王城武這時再找他一次麻煩,他做的決定仍然是劃破皮膚,露出血肉。


    他是浮於宇宙邊緣的恆星,永遠冰冷,孤獨自轉,等待幾億年以後的引力把他撕裂,再平和地走向隕落,接受滅亡。


    「但是蓁蓁,」林昂敲敲麵前的玻璃杯,把麵色凝重的鄧蓁蓁敲回神,說:「你早該告訴我小薑是陳木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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