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眼前的這條小路。


    高中的時候, 每次放學回家,她總會從這裏經過。


    夜色朦朧, 人行道上的路燈還是記憶中的昏黃,汽車輪胎壓過柏油馬路,沙沙的聲響由遠及近,又飄向遠方。


    不遠處就是綠都港透著破敗的燈紅酒綠,程今靜靜地走著,忽然放慢了腳步。


    她記得,從這個街角拐過去, 會看到一條幽深的小巷。


    在某個遙遠又寧靜的夜晚, 她和許西澤一起經過這裏的時候, 於無聲處窺見過裏麵一對親密的小情侶。


    因為那次經歷, 之後每次經過這個路口,程今總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 當時是生怕再看見什麽不該看的, 如今, 大抵是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隻是沒想到,巷子裏竟然真的站著一男一女。


    石板牆斑駁如初,唯一那盞路燈也依舊年久失修地滋啦作著響, 麵前的一切都仿佛和記憶裏的畫麵重合, 程今在似曾相識裏睜大了眼睛, 卻沒有像當初一樣停下腳步。


    大約是聽見了巷口的腳步聲,陰影裏的兩人停下動作,一齊朝程今看了過來。


    這一眼仿佛魔法生效,將她整個人釘在了原地。


    因為她在這二人身上,看見了許西澤和尹星瑤的臉。


    巨大的空茫中,麵前的窄巷仿佛躍進時空隧道,帶著兩個身影在她眼前極速退去。


    四麵八方的街景扭曲成光怪陸離的線條,坍塌瓦解之中,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用一種遙遠卻清晰的語調緩緩說著——


    「不會再見,不會再見……」


    程今猛地睜開了眼睛。


    夢魘纏身的感覺太過真實,以至於她眼神空洞地緩了片刻,才發覺自己正身處一間陌生的房間。


    身下的床墊柔軟舒適,她出國這些年,程傳學在吃穿用度上從沒有過一絲虧待,當年那個在筒子樓裏也能睡得無比香甜的糙女孩不可避免地被養出了一點大小姐的驕矜,隻是隨便感受,便能覺出這床上用品的價值不菲。


    屋內的陳設瞧著像一間酒店,清新淡雅的室內薰香讓人無端生出滿身倦懶。


    她半撐著身子,從床上坐起來。


    或許是這個姿勢加快了平躺時的血液流速,程今神經一跳,剛才還一片空白的大腦突然湧入了無數破碎的畫麵。


    山雨欲來的颱風天,觥籌交錯的酒會,前來找她的程淼,想不起來但令人作嘔的男人,還有……那個人。


    再然後,所有的記憶都斷在那一瞬間,那個,她把許西澤摁倒在牆上的瞬間。


    ……


    我去。


    當初出國的時候,程今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會在國外一待就是七年。


    程傳學提過要接她回來,以前的朋友們也不止一次地在聊天軟體裏哀嚎過想她,但無論怎麽嚎,她始終都沒有踏上歸國的飛機。


    這次之所以會回來,是因為程家的企業遇到了一些技術上的問題。


    她在國外學的是機械製造專業,或許能幫上忙。


    要不是為了躲學校裏一個玩命追她的師哥而改早了航班,原本她不會來參加晚上的酒會,也就不會發生那一係列的事……


    所以說人生在世,還是應了那句報應不爽。


    老天爺一定在報復她,白白踐踏人家的心意。


    但是非得用這麽抓馬的方式嗎……


    屋外響起輕慢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朝近處走來。


    程今愣了一秒,從彎腰弓背的軟腳蝦挺成了一棵蒼勁有力的長青鬆。


    下一秒,男人出現在房間門口。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沉默在空氣中無限蔓延,仿佛蘊含著七年的時光在周圍靜靜流淌。


    在國外上學的時候,程今也不是沒有設想過再見到許西澤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大概率會是潭江一中的校友聚會,他作為傑出的校友代表站在台上發言,而她周圍還是那群混得一般的尋常人,她會隔著巨大的禮堂仰頭看他,再在之後的自由交流環節,坦然地說上一句「好久不見」。


    用這四個字去祭奠曾經的初戀,是她當時能想為體麵的方式。


    然而現實是,體麵這兩個字大概天生便與她無緣。


    許西澤穿著貼身的浴袍,剛洗過的頭髮還掛著水珠,被隨意地扒梳到腦後。


    他似乎比記憶中高了幾公分,身上屬於少年的稚氣褪去,原本常戴的那副眼鏡不見,那雙清淺的眉眼輪廓被歲月雕琢得愈發深邃,舉手投足,已全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疏風朗月的氣質依舊如初,隻是比起不染纖塵的白雪,還多了些難以捉摸的神秘,更似高山頂上終年不散的濃霧。


    這麽一看,她會在神思混沌間做出那般輕浮的舉動,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多年不見,他變得更帥了,帥得讓人失去理智。


    至於她……等等,她怎麽也穿著浴袍??


    他倆該不會是……


    殺千刀的程淼,到底餵她吃的什麽???


    無數句打招呼的話被塞回肚子,程今不受控製地在這個驚悚的事實裏咳的昏天黑地。


    眼前被遞了一杯水,程今無法道謝,隻能漲紅著臉接過,水是溫熱的,舒適的剛剛好。


    她一邊給自己順著氣,一邊仰頭喝了兩口,轉眼又見許西澤遞過來一條毛巾。


    連毛巾都是溫熱的。


    程今愣了一下,隨即半開玩笑地感慨了一句:「對一夜情對象這麽好,時間也讓你轉性了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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