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洗哪些碗,收哪些盤,她自己有主意,日子倒也填得滿滿當當。


    窗簾、被單這樣的大件也拿手洗。泡進浴缸,支個小板凳,慢慢搓,細細揉。地板、櫃子也是用這種磨時間的手法,仔仔細細,一寸一寸擦過去。


    她做事的時候專注又耐心,這間屋子轉那間屋子。一天下來,時間是消磨了,可人也轉得疲乏。


    累了好啊,倒頭就能睡著。


    屋裏能換能洗的,全收拾過了,假期還有大半。日子變得千篇一律,每天看著太陽光從這頭慢慢挪去那頭,直到消失不見。


    這天,梁原看著天邊的月牙漸漸淡去,終於等來紅日灼灼升起。她換上新買的衣服,搽了粉描了眉,點了口紅提氣色,收拾妥當,早早地出門。


    去花市挑鮮花。選中一點白,一簇黃,還有一把紅似血,拿紙包好,捧了滿懷。


    車往山上開。下了車,還得再走上一段路。


    日頭真毒,花都曬蔫了。這一帶正在施工,沒有躲太陽的地方。她把花束放低,走到工地鐵皮圍牆的陰影裏,陽光斜過她的半邊臉,懷裏的花剛好躲過毒日頭。


    終於到了地方,大門卻從裏頭堵住,進不去。


    保衛室裏有人,梁原探頭問:「師傅,這邊門怎麽封上了?」


    裏頭打盹的聞聲醒來,沒聽清,她又把話重複一遍。


    「在修排水道,這門不開,從前麵小門進。」


    「謝謝。」


    大叔看清來人,精神了,站起身湊到窗邊張望。


    旁邊的年輕小夥問:「怎麽,認識?」


    大叔呷一口茶水,端著杯子往梁原走遠的身影一指,「這小姑娘不容易呀!」他拉開凳子重新坐下,開始說叨。


    「大概前年,還是大前年,記不太清了。就剛才那個小姑娘,一個人噢,跑去給自己訂殯葬服務。接待的店員以為她得了重病,訂這個沖喜。


    別的什麽她都不挑,光說地方,得她指的那個,別的地方不去。來回叮囑好幾遍,叫千萬別弄錯。最後堅持付了全款才走。出門後又拐回來,說第二天給她打電話,要看看具體東西樣子。


    晚上店員小妹整理訂單入帳,看見那張單子背後還寫著住址,精確到門牌號,這就有點奇怪了,她把白天的事跟老闆娘提了下。


    老闆娘警惕性高呀,立馬按照單子上的號碼打過去,電話一直沒人接。一想,壞了,要出事。店老闆沒在,兩個女人害怕,就找我和她們一起去。


    夜裏快十二點,我們到她家門口,怎麽拍門都沒人應,最後報警。撞開門進去,你猜什麽樣子?人躺浴缸裏,裏頭的水全紅了,整個人臉色煞白,店員小妹嚇得直接癱到地上。」


    大叔嘖嘖感嘆:「對自己是真下狠心的。吃了藥,手腕上劃拉那麽深道口子,放了滿缸水溫著,一點點流幹。再晚上一會兒都沒得救。」


    「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年輕小夥忍不住問。


    「唉,能怎麽,悲劇啊!小姑娘也是可憐……」


    正說著,外頭有人進來,話就斷了。


    空曠的墓園裏,隻有梁原一個人。大中午,太陽直直照下來,園裏沒有遮擋物。她把花擺好,挺直了背立在墓碑前,靜默了好一陣。


    「天還是這麽熱,一點辦法都沒有。」拿天氣開場,後麵的話一句句不急不緩也跟出來。


    「我回去上班了。說好努力試一試,還是沒待住。都太熟悉了,心上老想事,講課的時候也走神。一直那樣走不出來,就換了地方。


    放心,新學校挺好的。我帶兩個班,兼一個班的班主任。下了課不用坐辦公室,時間比老學校自由。


    就是那邊冬天太冷了,屋裏得生爐子,我不會。木柴隻起煙不出火,房東老說我生火像要燒房子。


    飯有好好吃,一天三頓,都沒落下。上課的時候在學校吃,周末就下館子。那地方的菜愛放辣,有些看著不辣,吃起來還是麻嘴,燒得胃疼。


    後來就自己在家煮。熬一鍋粥可以吃一天,菜我也吃不多,就都放一起炒。這樣是不行的,有一回這麽炒,豆芽熟了,豆角沒有。


    吃完半夜鬧肚子,撐不住了爬起來去診所。走到半路扶著電線桿吐,吐完就起不來了。馬路對麵也躺著一個人,吐得比我還慘,好像是喝醉了。


    天快亮的時候,他家裏人找過來,他還不願意回,被硬拖走的。我吐到膽汁都出來了,人終於緩過來,就自己回去了。


    飯比之前吃得多,就是沒見長肉。」她笑了笑,「都白吃了。」


    梁原站累了,蹲下來,隨手撿個根小樹枝,輕輕劃拉地板縫中的泥,接著說:「覺就沒那麽容易,不吃藥的話,一晚上得分成三段睡。睡不著就看星星,找一格窗戶,從頭數,數清楚了,天差不多也亮了。」


    我說得很詳細了,每天都這麽過,大差不差。所以呀,別再往我夢裏跑,待又待不長,歡喜熱鬧兩下就走,我醒來天都是黑的。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回回這樣……」


    說話聲音小下去,有些委屈,「我受不了。」


    她把劃出的泥一點點又填回去,嘆了口氣,「唉,睡覺比吃飯難,這個實在沒辦法。不過也不能那麽高要求,是不是?已經很好了,日子過得比以前快多了。」


    梁原絮絮叨叨又說了好久,日頭往西偏,她起身告別,出了墓園。<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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