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曲裂口的小胖手被伍長輕輕地攥了一下,手裏的鼓槌硬邦邦的,生冷地硌著他快要失去知覺的手心。


    「我行嗎?」


    小兵憋著一口氣,傻乎乎地朝著伍長問道。


    死人已經不會回答了。


    可死亡,本身就是一句擲地有聲的回答。


    小兵擦了把鼻血,提了提褲子,頂著涼颼颼的褲襠,撲到了戰鼓前,用盡吃奶的勁兒敲響了那破舊的大鼓。


    就算他是萬千小角色中的一員,甚至渺小到沒有自己的名字,對戰局起不了什麽影響,可他此時覺得,站在戰鼓前的自己,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漫天火炮如流星墜地,所到之處,鮮血四濺,屍塊成泥。


    無數邊城守台人死了,活著的人,踩著兄弟的屍首,接過他們手中的鼓槌,站在那破裂的大鼓前,迎風拚命地砸。


    每一聲,都是最焦急的祈願。


    快點。


    快一點。


    誰來救救我們的家;


    每一聲,又是最兇狠的威懾。


    滾開。


    快滾開。


    凡我大慶領土,膽敢踏入者,死!


    蘭濘鐵騎終是砸破了城牆,那磚瓦土塊零零碎碎地落了下來,無數人埋骨在瓦礫廢墟下,在火炮的灼烈焰塵中灰飛煙滅。


    戰鼓在戰火裏消亡,卻帶不走這振聾發聵的戰鼓聲。遠方,甕城中漸漸響起戰鼓,聲音由小至大,那堅毅而持久的戰鼓聲響徹在蒼茫的雪原上,如同蒼鷹盤旋,久居不散。


    邊城將士用生命燃成的狼煙,被城中的同袍一絲不差地接受到了。


    可是,大慶北方城牆,還是破了。


    蘭濘人推著漆黑森然的火炮戰車,用堅硬的車輪碾過大慶的邊界線,騎兵胯下的戰馬肆無忌憚地踩著赤鳳營的旌旗,長驅直入,目標直指那高大聳立的半月形甕城。


    攻下甕城,就能打開河安的大門。


    甕城的城牆上,天字所副將範則手握黃旗,神色凝重。


    蘭濘騎兵約五萬人,城內守軍有七萬之數,雖在人數上勉強占優,可城內病殘將士居多,且火器即將告罄。


    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蘭濘以五萬人進犯河安,恐怕是胸有成竹,不懼人少。


    再觀著兇猛的攻城之勢,恐怕,赤鳳營前幾日這大唱空城之計,已然被人識破。


    提前挖的壕溝,埋的火雷,鋪的陷阱,雖成功阻攔了為首的蘭濘騎兵,可那些後排的嗜血敵軍騎兵,看也不看那些倒下的同袍屍體,若踏無人之境一般,激進而凶暴,如同潮水漫過砂石般洶湧,瞬間便補上前方缺漏。


    那誌在必得的豕突狼奔,讓範則心裏一陣陣地泛起涼意。


    此一戰,凶多吉少。


    可,列陣在前,豈能退縮?


    城牆下專設了牛馬牆,大小銃眼交錯排列。


    範則看了一眼那嚴陣以待的軍士,深深吸了口氣,手腕微抬。


    身旁的旗兵高高舉起手中的旗杆,右手一甩,那捲起的黃旗隨風獵獵而展,恰似將士頭頂隨風顫動的紅纓。


    「天字所將士聽令!」


    天字所軍士無聲地將圓孔火炮口伸出那銃眼口,傷痕累累的火炮如同一根根尖銳的刺,長在這城牆之上,森然而肅穆,凜冽而銳利。


    熱兵器之爭,弱小的血肉之軀已經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了。


    就算用身體去堵炮眼,也不過是枉死犧牲。


    守城之戰,他們唯有死守著一堵城牆,靜待敵軍消耗殆盡,或是等待援軍到來。


    別無二法。


    城下的伏兵佯敗,引蘭濘騎兵步步追擊,至甕城火器射程內。


    範則深吸一口氣,猛地落下手臂,隨著旗兵高高舉起戰旗,前後搖擺三次,他撕心裂肺地吼了出來:「開火!」


    伴隨著他的嘶吼聲,是震耳欲聾的火炮聲和戰鼓聲,一齊墜落在了甕城前的開闊平野中,驚起無數積雪和塵土。


    這火炮的猛烈攻擊效果極其明顯。


    敵軍攻城的腳步慢了下來,可蘭濘先鋒騎掩護下的火炮也緩緩地推至了陣前。


    「轟!」


    一聲驚天巨響在牛馬牆前砰然炸開,磚跺添了幾道裂縫,城牆微微地顫了幾下。


    擊打與反擊,一道又一道金黃色的弧線甩著灰煙,交錯在這河安外的蒼涼平原上,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攻守雙方沒有人退縮。


    他們都知道,誰先露怯,誰先死。


    範則身邊來來往往的千戶長不停地稟報著剩餘的炮彈數。


    「稟副帥!天字甲號,六十三!」


    「天字乙號,四十八!」


    「丙號...」


    範則手掌緊緊攥著拳,懸在半空中,旗兵一刻不敢停,用力揮舞著雙臂,拚死將那黃旗甩得獵獵作響。


    如此僵持許久,直到冬日晴朗的午後被火炮的灰色刺鼻煙塵盡數遮蓋,濃煙壓城,河安仿佛被天火炙烤,煙塵如駭浪。


    範則手心裏不停地滲出冷汗,死死地咬緊牙關。


    炮彈不夠了。


    不能再打下去了。


    他拳頭微微發顫,雙眼死死地盯著遠方的草場,渴求他的戰友早一刻帶兵回城。


    他可以死,但城不能破。


    「轟隆!!」


    又是一陣驚天巨響,一堵牛馬牆竟被人打得塌陷,泥磚簌簌掉落,如同掉了渣的吊爐草灰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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