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駱老頭在,臭小子應該是沒事。」周明達煩惱地撓了撓下巴,「他也真是膽大,竟敢用一個謀害過他的醫者替他治病。」


    「若駱先生想要害他,便不必在他將死之際將事實全盤托出,還替忘歸解了毒。」


    「要不是小阿寧那一頂,他會說?再說,等臭小子就剩一口氣的時候替他解毒,還真是回頭是岸,醫者慈悲。」周明達冷冷哼了一聲。


    「忘歸從不會這麽輕率,他這麽做,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生,請你相信忘歸。」李昀雙手交疊身體前傾,十分認真地勸說著周明達。


    周明達無奈地笑了笑。


    「是,殿下說得是。」


    他嘆了口氣,向著凍成了雪人的方寧招了招手,吼了一嗓子:「小阿寧,你快過來!」


    方寧正雙手抓撲棱翅膀的大鵝,弄得滿臉灰土,髒兮兮的,聽見周明達一聲叫,十分慷慨地撒了手,朝周明達孺慕地笑著撲了過去,就差喊一聲『爹』了。


    「周先生,怎麽啦?」方寧蹲在周明達身旁,又不知從哪裏變出一隻藥匣子,坐在那上麵,朝著李昀笑著問好,「見過殿下!」


    周明達慎重地看著李昀白皙的麵孔,半晌,低聲囑咐著方寧:「阿寧啊,你好好替梁王殿下診脈,一絲一毫都不能有疏漏,知道嗎?」


    方寧不解其意,卻難得看見周明達認真不浪蕩的表情,於是也放棄了抓鵝大業,小心地捲起李昀的袖口,從藥匣子裏取出藍底白紋的絲綢軟脈枕,擱在石桌上,恭恭敬敬地朝著李昀伸出了手:「草民給梁王殿下請脈。」


    李昀眉梢微蹙,並未出言打斷方寧認真的診脈。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寧終於收回了二指。


    「殿下常年體寒虛弱,前些日子心神疲憊,又傷了身,這個冬日恐怕會難熬一些,府中常備藥酒驅寒,會好很多。」


    周明達咂了咂嘴,湊到方寧耳邊,壓低聲音問他:「殿下可有什麽隱疾,或能危及性命?」


    方寧也趴在周明達耳邊,神神秘秘地說道:「有。」


    周明達心裏一顫。


    果然,昨夜右弼隱於九紫之下,幾乎不可見,又適逢流火之相,莫非梁王殿下的性命之憂,便是這個嗎?


    「有法子治嗎?」


    「有。」


    周明達鬆了口氣,隻想念一句蒼天保佑。


    方寧思忖半日,搖了搖頭:「不過,我治不了,得讓忘歸治。」


    周明達腦海中輾轉過無數高潮迭起的念頭,不由得老臉一紅,嘟囔著:「什麽隱疾需要這麽治?」


    方寧狐疑地看了一眼周老夫子臉上可疑的紅暈,正直地歪了頭,十分迷惑地問道:「相思病當然得要心上人才能治本,先生你臉紅什麽?」


    周明達表情節節碎裂,手裏攥著一巴掌,猛地呼到了方寧的肩膀上,惱羞成怒道:「給老夫一邊兒玩去!」


    李昀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慢慢將挽起的袖口放了下來,斯文地小口喝酒,麵上清冷高潔,耳尖卻隱秘地紅了。


    周明達自欺欺人地翻過這一篇,趕緊給李昀斟了一杯酒,試圖補救:「昨夜星象轉瞬即逝,或許隻是老夫一時眼花,殿下不必放在心上。畢竟,這命途之說,一時一變,當個警醒就行。」


    李昀善解人意地頷首,於無人處揉了揉發燙的耳尖,嘴角微微抿著笑了。


    「梁王主子,信來啦!」


    二十二從屋頂積雪堆裏飛了出來,亮閃閃地翩躚飛躍,手裏高舉著一黃紙信封,興高采烈地招搖著奔了過來。


    李昀連片刻都不願意等,瞬間便站了起來,踩著厚積雪快走迎了上去,從二十二手中接過了那封家書。


    剛撕開信封,那龍飛鳳舞的熟悉字跡便躍入眼簾。


    李昀狠狠鬆了口氣。


    與上次不同,這次是用左手寫的。


    說明,他左肩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李昀抱著那信重新坐回了石桌,剛才一瞬的失態,也隨著這端坐的動作而消失得幹幹淨淨。


    二十二抻著脖子,隻看到了最上麵幾個小字,語不成句,他真是不知道梁王主子到底在欣慰什麽,也不懂梁王主子為什麽現在又不急著看了。


    周明達右手懶洋洋地抬了抬:「給老夫的家書呢?」


    二十二齜牙一笑,從懷裏掏出半個手掌大的紙片,上麵寥寥幾行字,可謂是敷衍到了極點。


    周明達看完就扔,磨了磨牙。


    二十二半跪在周明達麵前,清了清嗓子,抬手起範兒,聲情並茂地哭嚎著:「周先生,你不知道,主子隨軍出征傷得特別重,就剩一口氣了,駱大夫說他不能拿筆寫字,可他還是不顧阻攔,坐在桌前給先生寫完了這信才昏倒的!這每個字,都寫盡了主子對先生的愛啊!!」


    周明達瞥了李昀那厚厚一疊信,嗬嗬一笑:「編,接著編。這次又是誰給你寫的戲本子?」


    二十二粲然一笑,躲在李昀身後,小聲地跟他咬耳朵:「梁王主子,主子說了,小傷不要緊,早就已經好了,讓你不必掛心。戰事雖膠著,有些棘手,但並非不可破。隻是,短時間內恐怕無法平息。」


    周明達從地上抓了一團雪,精準地砸到了二十二腦袋上,又氣又笑:「當老夫是聾子?!」


    任憑二十二和周老夫子沒大沒小地喧鬧吵著,李昀的視線隻黏在裴醉那一手灑脫飄逸的行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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