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喘不過氣來。


    他想掙紮,卻全身無力,一時滾燙,一時冰涼。


    「元晦。」


    仿佛,從渺遠的地方,裴醉那含笑的聲音輕輕傳到了李昀的耳畔。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握住那無盡黑暗裏的最後一絲光。


    「醒醒。」


    那個聲音低沉如鍾鳴,卻又溫和如三月春風。


    李昀猛地睜開了眼,冷汗淋漓地大口喘著氣。


    目之所及,盡是腐朽的木板,在一片黑暗裏,他什麽也看不清,耳邊隻迴蕩著自己急促而粗重的喘息聲。


    耳邊似乎有著隱隱約約的車馬喧囂,馬蹄鐵扣擊青石板地麵的悶響隔著木板傳來,還有隱隱約約的鈴鐺聲。


    如同,奔喪一般的銅鈴。


    這是木棺。


    李昀抿著唇,努力鎮定了下來。


    吏部有人裏應外合。


    或許,真的是他太急了。


    讓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鋌而走險,竟敢在吏部這般大庭廣眾下對自己下手。


    李昀的汗已經浸透了官服內襯,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木箱裏的空氣也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李昀呼吸漸漸地不暢,那蒼白的唇瓣已經開始有些發青。


    他費力地揚起頭,努力地尋著黑暗裏可能的縫隙。


    他艱難地舉起雙手,用指尖輕扣著木板壁,試圖找到木板的薄弱點。


    可他身上的迷藥還未失去效力,他連手指尖都是癱軟無力的。


    他指尖劃上了堅硬潮濕的腐木,手腕沉重地掉了下來。


    可李昀並未放棄,他咬著舌尖,咬了滿嘴的血腥味道,終於從一片混沌中偷得一絲清明。


    「呼...呼...」


    李昀努力地喘息著,那單薄的胸膛一起一伏,汗水沁滿雪白的脖頸。


    強烈的求生欲驅使他拚盡全力,將捆得僵硬的身體微微傾斜了一個方向,鼻尖似乎嗅到了一絲新鮮的涼空氣。


    李昀重重咬著下唇,被捆得牢牢的雙手猛地用力抵在那腐朽木板上,幾乎將殘餘的所有力氣都迸發了出來,『轟隆』一下,將木板縫隙推得錯位,開了一絲縫。


    秋日冷空氣湧入這狹窄的木板中,李昀大口地呼吸著,仿佛從窒溺的深海裏抬起了頭。


    這是哪裏?


    李昀透過那絲縫隙打量著這晦暗的街巷,抿了抿蒼白的唇瓣。


    承啟暗巷嗎。


    李昀手腕扭轉,拚力想掙脫那木繩的束縛。


    那白嫩的手腕皮膚被磨得鮮血淋漓,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傳來,他卻也沒能掙開那綁得嚴實的繩結。


    耳邊嗚嗚咽咽的長風自木板縫隙處吹來,令人心底發寒。


    李昀身上一陣一陣地打著寒戰,眼前黑霧慢慢地彌散開,可他努力撐開了眼簾,不願意放棄那絲縫隙中的光亮。


    他還沒有等到忘歸醒來。


    還有話,沒有親口對他說。


    李昀顫抖著扯掉了腰間藏著的流雲扇墜,拚死從那絲縫隙中丟了出去。


    隨著白玉墜地的輕微寒碎聲,馬車忽得停了。


    李昀心裏一驚,抿著唇幾乎不敢呼吸。


    沉重遲緩的腳步聲,緩慢地逼近捆在車馬上的腐朽木棺。


    外麵倏然變得安靜,隻有長風嗚咽作響。


    李昀試探著抬了眼,朝著那絲微弱的木板縫隙中看去,忽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隻帶著白翳的眼珠,朝著他,毛骨悚然地彎了一下眼角。


    周明達坐在裴王府寢殿裏美滋滋地煮著一壺茶,方寧半蹲在裴醉身邊,將那削瘦的手腕從棉被裏小心地捏了出來,專心致誌地掐著脈。


    「殿下真的醒過?」方寧眨巴眨巴大眼睛,不解地仰頭,「他的身體還是很虛弱,根本不像能醒過來的樣子啊。」


    周明達聞言,笑得更燦爛了。


    「想必,是臭小子怕我走,嚇醒了吧。」


    方寧用誠摯的語氣誠實地說道:「周先生,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周明達微笑:「阿寧,你過來。」


    方寧可可愛愛地抱著藥匣子走了過去,然後歪歪斜斜著被丟出了門。


    周明達拍著手掌上的灰塵,走到裴醉的床邊,垂眼凝視著他緊緊擰著的眉心,和蒼白無血色的雙唇,替他擦了擦汗。


    「小子,等你好了,師父送你一張吉卦護身,以後,肯定萬事順遂。」


    他剛放下手中的濕帕,便見一個五短身材的小黑少年自側門慌裏慌張地奔了進來,連扶寬都失態地跟在他身後跑著。


    周明達怔了一怔,剛想詢問,那少年便劈裏啪啦地像倒豆子一般,將所有的事情前後仔細說了一遍。


    「你是說,梁王殿下明明沒出來,吏部的人卻說他早就離開了?」周明達心口一跳。


    這似曾相識的畫麵。


    不妙。


    向武點頭如搗蒜,急得小粗眉毛已經連成了一個寬闊的『一』字。


    「十二哥已經帶著人去追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殿下。」


    「...過來,仔細說一遍。」


    嘶啞的嗓音自不遠處的床榻上傳來。


    幾人回頭,見裴醉緩緩張開了眼,臉色蒼白地掀了被子,竟然作勢要起身。


    周明達跛著腳快走了過去,正好接住裴醉堪堪倒下的身體。


    他把裴醉抱在肩上,隻覺得那孩子後背已經瘦得硌手,讓人心裏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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