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按著心口的手慢慢地垂了下來。


    「哀家知道,你還有許多事情想做。天不給你時間,哀家給你時間。」崔太後蠱惑著,「吃吧,王爺。」


    裴醉喉結微微顫了一下,可他仍是沒有動。


    崔太後身體微微前傾,紅唇微彎:「莫非,王爺不記得,五年前那牆倒眾人推,砸得梁王險些丟了一條命?如今王爺若有不測,梁王一人該如何支撐下去?」


    蛇打七寸,他的死穴,如今世人皆知。


    崔太後果然看見那人慢慢地撐起身體,修長青白的手指極緩慢地觸向那藥丸,她慢慢地勾起一絲嘲笑。


    任他位高權重,任他狂傲不馴,在生死麵前,還不是任人揉搓。


    她最喜歡看蒼鷹折翅,野狼拔牙,虎豹拆爪,一朝從九霄跌落塵埃,在泥裏麵打滾,髒兮兮地求人憐憫施捨,這世間,再沒有比淩虐強者更令人愉悅的事情了。


    「...隻有這樣而已?」


    裴醉的指尖距離藥丸隻有一寸,然後他慢慢掀起眼簾,鳳眸含笑。


    「什麽?」崔太後有些怔愣。


    裴醉壓著低沉的笑聲,將手轉了個彎,在鞋尖撣了撣,像是撣去什麽令人厭惡的髒東西。


    「你...」崔太後氣得臉色發青,「毫無禮數!」


    「是本王失禮了。」裴醉微微欠身,隨即抬起腳,踩在了那顆浸滿灰塵的藥丸上,用力地撚了撚。


    崔太後發青的臉色直接全黑了。


    「梁王總是教育本王,說貧者不食嗟來之食,我深以為然。」裴醉微微昂首,鳳眸凝著慵懶的笑意, 「我裴醉,不撿狗食。太後倒是說說,這狗餵給人的東西,能吃嗎?」


    崔太後氣得頭暈目眩,扶著桌子,有些坐不直。


    裴醉蒼白的眉眼間含著嘲弄,握著刀的手極穩,用指尖慢慢地撣了撣那冷銳刀鋒,那『嗡嗡』的金戈殺伐之音,在空蕩的殿內四處亂撞。


    「想控製我?」裴醉將刀擲入金磚三分,一字一頓地冷笑著,「做夢。」


    崔太後看著那冰冷的笑容,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恐懼。


    「莫非,你根本沒吃蓬萊?隻是為了試探哀家?!」崔太後驚慌失措地低聲喃喃,「不可能,先皇箭上的劇毒無藥可解,除了蓬萊以毒攻毒,並無第二條路可走,你若不吃,你此時應該連站都站不起來,如何可能帶兵奔波?!」


    裴醉眼眸微微一斂。


    推測是一回事,親耳從崔太後口中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以為自己已經百毒不侵,再也沒有什麽能傷到他,可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心口擰了一下,淡淡一笑:「什麽蓬萊?什麽劇毒? 」


    崔太後沒空留意裴醉眼底的複雜情緒,絞緊了帕子,喃喃自語:「不可能,你若沒吃蓬萊,又怎麽會對這個香的味道有這麽大的反應?!」


    裴醉收起心口那絲微痛,抬眼,臉色蒼白地笑著咳了兩聲:「哦,原來如此。太後今夜,便是等我入局,好讓我成為你指哪打哪的傀儡?」


    崔太後臉色全白了。


    這個心計深沉的裴家小子,每一句話都是坑。


    裴醉緩慢地呼出一口氣,踩著地上的鮮血,一步步走向心驚膽寒的崔太後,天生上挑的鳳眸微微眯起,用睥睨的目光凝視著她。


    「這便是,太後的殺手鐧?」


    崔太後絞著帕子的手一頓,看著步步緊逼的裴醉,指尖有些發顫。


    裴醉慢慢站定,猶如不倒青山,薄唇微啟,嘲弄地吐出一句話:「不過如此。」


    崔太後驚慌之下,手腕上的佛珠『啪』地一聲斷裂,那些木質佛珠稀裏嘩啦地滾落一地。


    「來人。」


    裴醉微微一揮袖,步景離踹開殿門,硬氣大步地走了進來,朝著裴醉拱手高聲說了一句:「是,殿下。」


    「服侍太後盡快上路吧。」裴醉撐著刀鞘,鳳眸微挑,「畢竟,太後為大慶擔憂,夜不能寐,留在這裏,也是徒增太後的憂思。」


    崔太後雙眼發直,被宮女攙扶著,臉上驚疑絲毫不減。


    「你如此大動兵戈,公然與文武百官和世家大族為敵,枉顧禮法,不守尊卑,你不想要這攝政王位了?!」


    裴醉雙臂搭在刀鞘上,身體似乎又彎了一些,可那雙眸子裏的冷冽笑意不減半分,筆直地刺向崔太後的雙目,不躲不閃。


    「自然想要。本王一輩子,都是大慶的攝政王,死也要死在這高床軟枕裏,舒舒服服地走。」


    崔太後被宮女一架,才察覺到自己背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一層綢緞衣服,她倚靠著宮女的手臂,抖著嘴唇說道:「哀家,是大慶的太後,裴家小子,膽大包天!」


    說完,失態地掙脫了宮人的手臂,撲到了裴醉的麵前,重重地給了他一巴掌。


    那響亮的耳光響徹一宮,伴隨著崔太後撕心裂肺地責罵:「你,不尊禮數,以下犯上,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


    裴醉側臉受了,唇邊血跡慢慢漫了出來。


    他緩緩轉過臉,眼睛雖然在笑,可瞳孔深處卻是幽深漆黑一片。


    「多謝太後教訓。」


    崔太後被這一雙眸子裏的漆黑驚了一下。


    仿佛,再也沒有半分光能從那陰雲密布的瞳孔裏散逸出來,那勢在必得與向死而行的決絕,實在是令人脊背發寒。


    「請太後上路。」裴醉略帶嘶啞的聲音淡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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