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溫柔地將他抱著,與他四目相對。


    「是。」


    「是不是,身上的毒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是。」


    「有多頻繁?」


    「...至多兩三日便會徹底發作一次。」


    「有多嚴重?」


    裴醉望著李昀那染上酒氣緋紅的眼角,用手輕輕摩挲那片紅,低聲道:「痛苦徹背,命不久長。」


    李昀呆呆地望著裴醉那含著淺笑的表情,宛若遭受了重擊,眼睛裏的水汽漸漸凝了起來。


    「好了。」裴醉誘哄著李昀,在他耳邊低語,「喝酒吧,醉了以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李昀醉意已經快要吞噬掉了意識,可他仍拚命地搖著頭,眼淚成串地掉了下來。


    「我不喝了,我...我要記得,我再也不會...被你哄騙過去了。」


    裴醉握著李昀的手,將酒壺遞到他唇邊:「就算你替我多喝一口,好不好?」


    李昀隻覺得心裏像是被人剜了一塊,鮮血淋漓地疼。


    他一邊被裴醉小心地灌著酒,一邊無聲地流淚,隻覺得越喝越苦,越喝越難受。


    他醉醺醺地靠進裴醉的懷裏,睫毛上沾著晶瑩淚珠,隨著呼吸微微顫抖。


    那臉上飛起的兩團紅暈,讓那本是清冷淡然的人,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裴醉輕輕拍著李昀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樣:「睡吧,為兄在這兒守著你。」


    李昀拚著最後的掙紮,顫抖著掀了眼簾,右手勾著裴醉的脖頸,染著酒色的雙唇微微發顫:「我...恨你。」


    說完,便緩緩閉上了眼,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外滑去,半邊身子已經懸在空中。


    「元晦!」裴醉大驚,忙丟了酒壺,雙手抱著身體癱軟的李昀,將他鎖在身前。


    酒壺落地的響動驚了瞭望台守衛。


    淩亂的腳步聲從兩人頭頂的木質平台上傳來。


    兩人彼此靠得很近,呼吸灼熱與酒氣交纏著,足以抵擋這秋夜寒風。


    李昀睫毛微顫,被月光映著,好像掛了滿樹的銀霜。


    隻消幾個呼吸間,腳步聲已經消失不見。


    那醉得不省人事的單薄書生隻靜靜趴在裴醉的腿上,烏髮繞膝,隨風微擺。


    裴醉抬手,指尖繞著那如墨長發,用手背輕輕撫過那人微紅的側臉。


    「睡一覺,明日就都忘了吧。」


    第63章 入局(三)


    李臨坐在寢殿裏,雙手摸著那散發著異香的深紅色木頭。


    那紋理如波紋一般層層疊疊,整齊而美觀,那圓木本身便宛若一件精緻的雕品。


    李臨笑彎了眼,奶聲奶氣地喊道:「賞!」


    錢忠自然推拒了,五體投地行了大禮,恭敬道:「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分內之事,不敢領賞。」


    李臨更滿意了,笑得合不攏嘴。


    「朕今夜有事要忙,母後那邊你就替朕回了吧。」


    「是。那太後之前說的,皇莊之事...」


    「哦,那個啊。」李臨小手一揮,「母後既然要,就給她吧。」


    錢忠笑意漸深:「臣領旨。」


    皇莊土地兩萬五千三百頃,田地稅收不受戶部管理,這塊肥肉放在年幼的天子手裏,都快腐爛發臭了。


    而攝政王近日隻著眼於南郊三大營屯田,忙著與承啟各大世家為敵,自然是無暇顧及天子手中的皇莊田地。


    錢忠弓著背,小心地合上了寢殿的門。


    再轉身時,腰背變得挺直,臉上那諂媚的笑意也瞬間消失,變得一副沉著而淡然的老太監模樣。


    連義遞上一塊雪白無瑕的帕子,給他的幹爹擦手。


    錢忠仔細地擦了指縫,笑著拍了拍連義的頭,如同拍一隻聽話的狗。他丟了巾帕,接過幹兒子手中拎著的黃紙糊燈籠,慢慢朝著壽安殿而去。


    壽安殿外牆肅穆,金磚朱簷。


    一女官站在門口,倨傲地昂著頭,連正眼都不給錢忠,『嘖』了一聲,捏著嗓子道:「錢大人,太後請您進來。」


    自從司禮監手裏的票擬、批紅和掌印之權被攝政王剝奪了以後,十二監的地位也大不如前,隻剩下一個外殼,空有官位,手無實權。因此在宮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再不復先代那可以與內閣和天威衛分庭抗禮的權勢滔天。


    後宮人人都是權力浸潤的產物,見風使舵學得比誰都好。


    尤其是踩一腳曾經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宦官,更是令人神清氣爽。


    錢忠麵上不顯半分不悅,略彎了彎腰,腳步安靜地走向東偏殿的門口,如同在夜幕下悄然移動的陰影,毫不起眼。


    崔太後靠在金絲楠木所製的軟塌上,一身明黃壽字緞衣袍加身,簡單而不失體麵。鬢邊插了一支金鳳,再無多餘飾物。


    錢忠垂頭小步快走至太後塌前,跪下恭敬道:「參見太後。」


    她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手腕微抬:「起來吧。」


    錢忠慢慢起身,神色不見惶恐。


    崔太後聲音溫軟卻隱含威嚴:「錢太監找哀家有何事?」


    老太監粗短眉毛向下撇著,看起來真誠而無害。他攏了袖口,笑道:「陛下口諭,請太後代為打理皇莊。臣此來,自然是恭賀太後。」


    崔太後緩緩抬眼,手中轉著的佛珠未停。


    那微挑的長眸含著笑意與威懾,與李臨口中那隻會哭的母後沒有半絲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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