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仔仔細細地裹緊了那白綢,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珍稀的稀世寶玉,用一雙細緻溫柔的手慢慢雕琢著,一絲不苟。


    最後將白綢末尾打了一個結實的小結,藏在了層層白綢之間。


    他慢慢起身,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也取了一盞茶,吹了吹熱氣氤氳,將視線投向了窗外的暴雨傾盆。


    一貫多話的人,今日格外的安靜。


    李昀在一片幽深晦暗中,借著一盞燭火,靜靜地看著那人稜角分明的側臉。


    分明,病了一場,連青色的胡茬都隱約可見,看著格外憔悴又虛弱。


    李昀視線微微下移。


    十幾日前,這紫色公服還沒有寬大成這副模樣,仿佛,這副身體隻剩下那擎天架海的骨架子,勉力撐起這沉重的衣服。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修長青白的手指上。


    那雙手,曾經不是這副模樣。


    挽著長弓,舞著寶刀,策馬馳騁,意氣風流。


    那手指間的繭摸起來雖粗糙,卻溫暖厚實。


    現在,那雙手蒼白得精緻如玉,指縫間隻剩下最後薄薄的繭,卻是成年累月握筆寫出來的。


    裴醉手中的一盞茶漸漸見了底。


    他輕輕擱下手中的茶盞,慢慢地看向李昀的臉,用目光描摹著,仿佛要將這清雋俊秀的臉刻在心底似的。


    李昀從沒有在裴醉眼底看見過這種濃厚到粘稠的情感泄露,仿佛,將一生的感情都在此刻盡數掏了出來,那目光有著令人心悸的厚重。


    窗外的驚雷伴著狂風,將窗戶與木門吹得吱呀作響。


    李昀慢慢起身,想要去攏上那吹得搖晃的窗,可手指卻被裴醉忽得抬手牽住。


    「小雲片兒。」


    李昀指尖微微顫著,仿佛被驚雷餘韻劈了一下。


    許久沒聽見這樣熟稔的稱呼,歲月模糊了記憶,李昀有些恍惚,這樣的牽手,這樣的雨天,仿佛還是那些年,兩人無憂無慮的郊外少年行。


    他轉過身子,垂眼看著那異常安靜的人。


    窗外那傾盆大雨仿佛劈裏啪啦地墜落心上,吵得李昀根本沒辦法思考。


    裴醉隻輕輕握了一下李昀那無暇的手,便慢慢放開,抬起雙眸,唇邊牽出一個淡淡的笑:「多謝款待,為兄走了。」


    李昀心口猛地一縮,忽得憋悶到喘不上氣,攥著拳,捂著胸口跌坐在椅子上,垂了眼,努力地大口喘息。


    「你...」李昀憋得唇色都有些微微泛著青,「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了,是嗎?」


    裴醉烏黑深邃的鳳眸被厚重的夜幕遮著,一點光也透不出來,暗得令人窒息。


    他薄唇似乎微微張開了一道極窄的縫隙,可終究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極淡地笑著,僅此而已。


    李昀用手攥著裴醉的前襟,將他用力拉到自己身前。


    裴醉身體向前微微傾倒,雙臂撐著圈椅扶手,兩人距離極近,四目相對,呼吸交纏。


    「我不喜歡你這幅樣子。」李昀嘴唇微微發顫,「你不該這麽對我。」


    裴醉淺淺地呼吸著,那溫熱的氣息灑在李昀的臉上,卻仍是不置一言,仿佛那些平日的嬉笑打趣,都被大雨砸進了泥土裏,連一個字都吝惜留下。


    李昀緩緩鬆開了緊緊攥著那人前襟的雙手。


    「今夜,你究竟過來做什麽?」李昀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自嘲般地,撐著額頭笑了,「日理萬機的攝政王爺,是來看我這閑人是如何打發時間的?還是說,是為了責備我私自插手兵部屯田,沒經過你的允許,便插足兵部?」


    「...說什麽氣話。」裴醉望著李昀那微顫的纖長睫毛,想要用手拂去那上麵掛著的一顆晶瑩水珠,「你惱我不給你開門,我便過來陪你一個時辰,權當是賠罪了。」


    「原來,你我現在已經到了要分毫算清的地步了。」李昀轉頭避過他的手,那水珠便顫巍巍地順著眼尾滑了下來。


    裴醉看著那淚痕實在刺眼,不顧李昀的掙紮,用左手握住那人的白玉後頸,右手指腹輕輕擦掉那水漬滑痕。


    李昀紅著眼瞪他,胸口劇烈起伏著。


    「混帳。」


    裴醉看著李昀紅通通的眼角,輕嘆道:「你看,今夜我若不來,你必然會徹夜擔憂氣惱,你一貫淺眠,恐怕這幾日都沒辦法好好睡覺了。你剛死裏逃生,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李昀心頭被重重一砸,眼角慢慢紅了。


    「裴忘歸,你可知,我恨透了你這些無情的溫柔?」


    「明明拒人千裏,卻又偶爾將自己的心露出一道縫隙,給了我隱約的希望,轉眼便將我踢入深淵。」


    「我並非毫無廉恥之人,忘歸,我也會疼,也會遲疑,也會累。」


    裴醉緩緩蹲在李昀的膝蓋前,靜靜地聽著。


    「你究竟,當我是什麽?」李昀聲音低的隻剩氣聲,話語裏麵有猶疑,有委屈,有不解,有疲累,還有一絲期待。


    裴醉慢慢抬起手,將李昀那雙冰涼的手握在了掌心。


    兩人的手都很涼,已經分不出來是誰暖著誰。


    「你是我想要用一生去保護的人。」裴醉用大拇指摩挲著李昀那雙白皙柔軟的手,聲音低沉中藏著卸下疲憊後的溫和,「也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了。」


    李昀被這句話打得丟盔卸甲,紅了眼圈。


    裴忘歸不愧是年少成名的守疆大將軍,攻無不克,字字句句,都往人的死穴裏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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