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罵忘歸,元晦還是不高興。


    算了,這倆人愛鬧就鬧,反正鬧了這麽多年了,也沒有哪一次真的一拍兩散的。


    申世子揮揮手,將身旁的小廝都遣到門外,壓低聲音道:「元晦,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


    李昀抬眼,靜靜地看著申高陽探究的神色。


    「怎麽了?」申高陽小鼻子一皺,「啊,元晦,你別誤會,我不是替父親問的。那老傢夥,我才懶得管呢。」


    李昀隻輕輕搖著摺扇,微風驅散了暴雨將至前的悶熱。


    「元晦?」


    申高陽攥著李昀的袖口,神色不安。


    一道驚雷挾著白虹曳尾劃過天際,將李昀溫和的瞳仁點亮,隱約似火燎原。


    片刻,他的聲音如珠落盤,隨著窗外淅瀝的雨一同墜下。


    「老王爺與蓋家合謀,意在謀取我和...忘歸的命。」李昀輕聲問他,「子昭,想必子奉已經將此事同你說過了。你,是怎麽想的?」


    申高陽指尖一抖,更用力地抓著李昀的胳膊,小臉兒漸漸發白。


    李昀眸中映著夜幕驚雷白虹,時明時暗,可聲音卻平緩娓娓。


    「史為世鑒,沒有一個朝代可以長盛不衰。大慶百年,早已不復昔日榮光。」


    「如今,內有清林黨牢牢守住吏部,將爪牙遍布朝堂;外有漠北賊子和甘信水寇虎視眈眈。天子年幼,無力與其抗衡。忘歸身負舊傷,這三年已是勉力支撐。」


    「這既是李家天下,便沒有我置身事外的道理。」李昀斂了眸子,將眸中的驚濤駭浪壓下,「若要攘外必先安內,清林不除,邊疆難保。」


    申高陽手顫了顫,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轉身想逃:「我,我什麽都沒聽見。」


    「子昭,你已在局中,逃不掉了。」李昀輕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窗外利光閃過,申高陽的臉被映得一片慘白,臉上的稚嫩與痛色交織,張皇難掩。


    「你與高侍郎嫡女的婚約,想必令尊已經反覆提了許多次了。」李昀一步步朝申高陽走去,「你為何反覆推拒?」


    「我在嶺東嶺西與言中聯縱,你為何佯作不知?」


    「清林高、崔兩家在承啟謀亂,你為何讓子奉去江南提醒忘歸?」


    「忘歸讓子奉接手京營,你為何不加阻攔?」


    李昀看著申高陽倉皇失措的臉,心有不忍,低嘆:「老王爺與清林私下密謀,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可,若你也想聯手清林對付忘歸,何必如此行事?」


    申高陽緩緩垂了眼,攥得緊緊的拳頭忽得鬆開,自嘲地展開摺扇,風雅依舊,卻早已沒了平日的玩世不恭。


    「你說得對,我還在逃避什麽呢。」申高陽彎著笑眼,眸中毫無笑意,


    「你看,忘歸花了三年與蓋頓周旋。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不斷暗中阻撓忘歸奪權,亦眼睜睜看著忘歸將手伸向清林,但,我什麽都沒有做。」


    申高陽用手接著屋簷下墜落的雨滴,冰涼沁入肌骨。


    「聯姻一事,我早就知道了。當年,蓋頓年紀尚輕,並無婚配。我鬆了一口氣,本以為可以不必再聯姻了。可現在,高功嫡女的庚帖,明晃晃地在我麵前晃悠。」


    「這文林世子,我當得實在噁心。這該死的聯姻,也讓我厭惡。」


    李昀長身立於申高陽身側,眼前雨簾密布,更映得天地晦暗。


    「我父親乃是堂堂文林王,祖上丹書鐵券,坐鎮望台漕運,手中財富無數,權勢滔天。他還是不滿足,仍與清林私下往來,深涉泥潭,不肯出來。元晦,我不懂,他究竟還想要什麽?」申高陽咬了咬下唇,語出驚人,「他,要篡權奪位嗎?」


    李昀輕輕地搖了搖頭。


    「或許,他隻是想要讓你離開承啟,不再受製於人。」


    申高陽嗤之以鼻。


    「元晦,你信麽?」


    李昀眸光微微斂起。


    「你看,連你這麽純良的人都不信。」申高陽自嘲一笑,「父親清名在外,世人皆說他為官忠直清廉有政績,是大慶難得的好官。實際如何?望台一事,看著像是為了我,可他深藏的心思,又有幾人能看透?」


    李昀靜靜地聽著。


    「做質子十餘年,我從未怕過,周旋在君王朝臣世家紈絝子弟之間,並不難,隻要不踩著別人的底線,還不是任我隨心自由來去?可元晦,現在我真的有些怕了。那是我父親,我...還能如何?」申高陽聲音很軟很輕,一碰就碎的脆弱,「若父親真的心懷不軌,我該如何是好?我是縱著他,讓他反,還是在他麵前抹了脖子,不許他反?」


    李昀無聲地嘆了口氣。


    身居高床軟枕,卻如臨淵而眠。


    這世上,是否還有人真能無憂度日,安枕而眠?


    「元晦,我想哭,借我肩膀。」申高陽在李昀麵前說出口,心中其實早已有了決斷,他委屈巴巴地吸著鼻子,眼中水光一片。


    李昀在申高陽耳邊低聲安慰著,卻看見向武向文急匆匆地帶著文林王府的護衛奔了過來。


    「公子!出事了!」


    「世子!不好了!」


    兩人七嘴八舌地稟報著,申高陽小臉驀地煞白。


    「裴忘歸呢?!」申高陽又驚又怒,口不擇言地發了火,「子奉是替他賣命,怎麽關鍵時刻他窩在府裏不出來,隻給個令牌算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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