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呼吸顫了顫。


    最近,裴忘歸說的話,句句無心,卻字字往自己心上插。


    若不是知道那人並沒有談風月的閑情,他都要以為自己藏起的心思被那人看透了。


    「好了,快回去吧。」裴醉也抬手揉著李昀的額發,笑道,「為兄聽話,元晦也聽話。」


    李昀無奈地抬手理正發冠,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塞進裴醉的手裏:「若是疼得厲害,也不要硬撐著。我向軍醫要了鎮痛散,聊勝於無。」


    「嗯,好。」裴醉掀了瓷瓶紅封,取了一粒藥,含進嘴裏,眉眼一舒,笑道,「果然有效,一點都不疼了。」


    李昀額角青筋跳了跳。


    這是仙丹,還是靈寶?


    李昀瞥他一眼:「我走了。」


    「去吧。」


    裴醉目光追著李昀的身影出了帳。


    他把玩著手裏的白瓷瓶,左手大拇指上青玉扳指與瓷瓶相撞,聲音清脆而細碎。


    他靠著軟枕,蹙了眉,攥著瓷瓶的手微微用力。


    玄初抱著寶劍進來,見裴醉滿臉難受的模樣,硬聲問道:「主子,要我打暈你嗎?」


    裴醉抬眼看他,無奈道:「每次都問這一句?」


    玄初怔了怔,聲音漸低:「因為,你第一次毒發的時候,就是我動的手。」


    「是我為難你了。」裴醉輕聲回答,「溫叔他沒事吧?」


    「那老傢夥很好。」玄初頓了頓,「比你好。」


    裴醉啞然失笑。


    「今日,從承啟有信來?」


    「有。」玄初從袖口拿出一份抄得歪歪扭扭的書信,比劃歪斜,毫無架構,明顯是不擅書法而勉強臨摹成的。


    裴醉剛想接,忽得想到了李昀那副不坦誠而耳根微紅的模樣,便笑著推卻了。


    「我還是不看了。」裴醉眼眉一舒,「明日自會從元晦那裏知道。」


    「哦,好。」玄初從懷中拿了火摺子,極為熟稔地將信函燒成了灰。


    「我記得,母親當年教過你習字。」裴醉揉著下巴,「梅叔,這麽多年,你的字倒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玄初眼皮向下一沉,並不說話。


    意料之內的沒回答,裴醉重新躺下,隨手拽了被子,在一片布料摩擦聲中,玄初一貫冷硬的話卻變得十分柔軟:「她不在了,我也沒必要練了。」


    裴醉全當做沒聽到,臉色巋然不動。


    剛才的話仿佛天外囈語,玄初表情不變,將鐵劍撐在左手,嚴肅道:「主子,你昨日出刀,偏了三寸。」


    床上的人並沒回答,呼吸淺淡,麵色亦平靜。


    「主子。」玄初皺了皺眉,「你不可能犯這樣的錯。」


    裴醉唇邊噙著極淡的笑容,聲音極低:「我已經拎不動刀了。」


    玄初驀地從床邊站起,臉色鐵青。


    裴醉眼眸中的笑意嘲諷:「若不吃藥,我大概就是個廢人了。」


    「那藥太毒,你不能吃。」玄初低吼道,「狗皇帝就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你別犯傻往裏跳。」


    裴醉蹙著眉:「玄初。」


    「這些年,裴家死的人還不夠多嗎?」玄初壓低嗓音,卻壓不住怒意,恨鐵不成鋼。


    「夠了。」裴醉目色陡然變沉。


    「你小時候的一身反骨呢?怎麽現在和你爹一樣,愚忠?那狗皇帝和他的天下,值得你用命去拚嗎?你手裏明明有權,為什麽不反了那小皇帝?!」玄初話說得多了,連臉色也漲紅。


    裴醉猛地掀了薄被,站在玄初麵前,臉色白得發青。


    「我裴家,不出篡位之臣,手中兵權,絕不染指皇權。裴家人手中的刀,隻斬外敵賊寇;赤鳳營麾下的將,隻護大慶百姓。」裴醉一步步逼近玄初,鳳眸凜冽霜寒,「這話,父親說過,母親也說過。今日,我便再最後說一次。你若是還記不住,現在就走。」


    玄初攥著劍的手一緊,指節盡白。


    「我不走。」


    裴醉撐著燈架勉強站直,與玄初冷然對視,靜默不言。


    玄初終是承受不住裴醉這冷眼怒視中壓著的無聲質問,咬著牙,朝著裴醉重重跪了下去。


    「是屬下失言。」


    「你還知道自己失言?」裴醉眼神冷冽,「你也是我裴家的人,你說這話,對得起誰?對得起我死去的父母兄姐,還是對得起那些悍然赴死的叔叔們?」


    玄初攥著膝蓋上的灰色深衣,手背上青筋若隱若現。


    「我在父母靈前立過誓,在先皇麵前也立過誓,要保河安,要保天子,要保大慶。」裴醉用力捏著黃梨木圓柄燈架,慍怒道,「你們三十三匪一諾千金,我裴醉說過的話就是放屁?」


    「值得嗎?」玄初聲音極重,一字字砸在地麵上,落了三個坑。


    裴醉脖頸的青筋暴起,忍了許久,卻一個字也沒說,隻抬手拽了件披風,摔簾出了帳。


    第24章 夜談


    陳琛和扶寬坐在訓練草場上,麵前散落著幾個大空酒罈子。


    陳琛懷裏抱著一個半滿的暗紅酒罈,把臉埋了進去。扶寬一隻手揪著陳琛的衣領,另一隻手擎著酒罈,往嘴裏倒酒。


    「狗崽子,我是指揮使,把你的爪子拿開。」陳琛臉色酡紅,眼神迷離,抬手去打扶寬的粗壯手臂。


    扶寬手臂上青紫縱橫,極為駭人,被陳琛輕輕一碰,疼得拿不住酒罈子,晃了晃,裏麵的清酒濺了兩人一身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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