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悄悄,紫蘇悄聲將茶盤放在長條案幾上。


    忽而聽見帳幔傳來裴儀有氣無力的聲音:「……是紫蘇嗎?」


    紫蘇忙應了聲「是」,踱步至榻前,挽起帳幔,扶著裴儀靠在青緞引枕上。


    往日張揚肆意的三公主,此時卻病怏怏的,一張臉瘦脫了相。


    裴儀向來身子康健,然如今一場風寒,卻叫裴儀險些丟了半條命。


    心病難醫,洪太醫也束手無策。


    「我昨夜,又夢見她了。」


    裴儀聲音輕輕,穿過一室的日光,落在屋外白世安耳中。


    俊眉稍攏,白世安背著手,頎長清雋的身影映在青石板路上。


    園中四下無人,隻餘樹影搖曳。


    白世安聽著裏屋紫蘇的哭訴,聽著她小聲的啜泣,聽著裴儀對那人的思念。


    白世安緊皺雙眉,甩袖離開。


    婆娑樹影映在楹窗前,紫蘇伺候裴儀吃完中藥,又端來蜜餞。


    她有意逗裴儀歡心:「昨日八寶閣的掌櫃送來好些小玩意,公主可要瞧瞧?」


    裴儀興致缺缺:「罷了,不過些雜物而已,沒甚麽好頑的。」


    紫蘇笑容僵滯,垂首斂眸,靜默不語。


    往日八寶閣出了什麽新鮮玩意兒,裴儀總是第一個去瞧的,深怕叫沈鸞搶了去。


    如今沈鸞不在,裴儀自然也歇了這心思。


    紫蘇抿唇,不敢在裴儀眼前提起長安郡主的名字,深怕勾起裴儀的傷心過往。


    忽而卻聽裴儀道:「也罷,拿來我瞧瞧。」


    紫蘇雙眼一亮:「奴婢這就去!」


    送來的都是西洋的小玩意,精緻小巧,紫蘇挑了一個杏仁大的懷表在手心:「公主瞧瞧,這玩意倒是做得巧,宮裏的工匠也不見得有這樣的手藝。」


    她笑笑,「昨日奴婢經過前院,聽說駙馬爺也叫人打造了一枚懷表,公主何不……」


    裴儀冷眉橫目:「我的東西,給他作甚?」


    平靜無波的眸子忽的攢了三分怒氣,裴儀冷笑出聲,「駙馬爺心裏還惦記那為他種了一片桃花林的女子,何須我巴巴上去送殷勤?」


    聽說白世安入京,也是為尋這女子的。


    若非皇命難違,他定不會娶裴儀為妻。


    紫蘇不敢再多言,隻低眉不語。


    裴儀沒了賞玩的心思,隨手挑了幾件,她掩唇輕咳:「這些都收在那紫檀木盒中,日後……日後我自有用處。」


    沈鸞不在,自然也不知八寶閣新來了什麽好頑的。


    裴儀唇角勾起幾分笑,還是待沈鸞生辰那日再燒給她好了。陰陽兩隔,也不知道她在那一處,還有沒有新鮮玩意賞玩。


    若沒有……若沒有更好了,以後沈鸞隻能玩自己挑剩下的。


    裴儀揚唇,隻眼角不知為何,忽然多出一股溫熱。


    沉吟半晌,裴儀倏然喚紫蘇上前。


    她記得沈鸞先前,偏愛那東洋的唇膏。


    裴儀清清嗓子,眉眼透著蒼白孱弱:「你明日去一趟八寶閣,若他那還有,都買了來。」


    紫蘇福身:「是。」


    不過是小事一樁,紫蘇並未放在心上,不曾想連著幾日去八寶閣,卻回回碰上對方店肆緊閉。


    紫蘇揣著滿心疑慮,在門口轉悠半晌,終抬腳離開。


    幽閉的槅木扇門後,八寶閣的大當家伏跪在地,汗流浹背。


    上首坐著一眉眼冷冽的男子,一年了,裴晏眼中的陰鬱戾氣不減反增,鋒芒畢露。


    他端坐在六角斑竹梳背椅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透著陰森幽寒。紫檀木案幾上,是一方小小的木雕。


    八寶閣的大當家曾親眼見過裴晏的木雕,幾乎是第一眼,大當家就認出這木雕是出自裴晏之手。


    他多留了一個心眼,幾經波折,終於找到這木雕的主人,竟是廟裏的一位尼姑。


    大當家跪在地上,細細將查到的線索告知。


    這尼姑原先是在天安寺,木雕也是在火海那日偶然撿到的。那日她恰好輪到灑掃山門,故而逃過一劫。


    她並未尋得這木雕的主人,不過在拾得這木雕後,尼姑卻碰上一名婦人,她聽那婦人的侍女喚她:「阮夫人。」


    ……阮。


    裴晏雙眉緊皺,他手心攥的,依然是沈鸞那刻到一半的木雕。


    又是姓阮。


    怎麽會這般巧,這人還同沈鸞一齊出現在天安寺。


    裴晏沉吟良久。


    他記得那日在天水鎮知府前,那名欲闖知府的女子也同沈鸞的生母一樣,來自滄州。


    她是為尋姐姐去的天水鎮……


    紫檀木插屏外,鄭平行色匆匆,他手上捧著的,乃是滄州官員送來的採選名冊。


    皇帝廣盈後宮,地方官員紛紛送上名冊。


    鄭平雙膝跪地,畢恭畢敬將名冊端上前。


    裴晏一目十行掠過,那名冊上並無阮姓的女子。


    他皺眉不語,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案幾上,輕輕敲著。


    房中安靜無聲,隻有博古架上的鎏金青銅鍾轉動。


    少頃,方聽得頭頂傳來裴晏喑啞的一聲:「滄州……可有姓阮的人家?」


    時隔多年,也不知道沈鸞外祖一家可還在人世。


    鄭平恭聲道:「卻有一家姓阮,不過那人是個酒鬼,聽聞那人原先也有點家底,隻是這人不老實,總想著賣女求榮。再後來,兩個女兒都和他斷了關係。」<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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