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靜靜候在一側, 小心翼翼覷著沈鸞臉色。


    自沈鸞從水榭回來後,心緒一直不佳。


    長長的宮衣曳地, 香車精緻華麗, 紅漆八足盆架上設有漢白玉長方形花盆。


    沈鸞手上握著一紙鳶,那紙鳶叫墨汁澆了個透, 再不復先前的光鮮亮麗。


    沈鸞雙目皺著, 眉宇間怒氣未消。


    先前裴衡還道,叫她將紙鳶送去東宮,或許他能修補一二。可如今……


    骯髒不堪的紙鳶好似染上裴晏的嘴臉, 張著血盆大口嘲諷沈鸞的無能為力。


    沈鸞輕揉眉心,難以釋懷。


    不知該向裴衡作何解釋。


    茯苓揣度沈鸞的心思,輕聲細語:「郡主可是在為紙鳶煩心?」


    沈鸞望她一眼, 眼中意思不言而喻。


    茯苓彎唇:「依奴婢的意思,郡主斷不該為這死物煩心。左右不過是一個紙鳶, 沒了這一個, 還有下一個。」


    沈鸞:「這我自然是懂的,隻這一個阿衡哥哥送的……」


    茯苓彎眼:「太子殿下送的自然是極好的, 隻以前太子殿下往蓬萊殿送來多少好物,也不見郡主這般患得患失。」


    茯苓笑笑,到底還是旁觀者清:「且太子殿下送紙鳶不過是博郡主一樂,若是適得其反, 倒也失了太子殿下送禮的本意。」


    茯苓說得頭頭是道, 沈鸞緊皺的雙眉終於舒展,笑望她一眼:「何時你也會講這些大道理了?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和綠萼待久了,你也學了她那一套。」


    茯苓:「那郡主覺得是好還是壞?」


    沈鸞唇角下撇,佯裝苦惱:「一個綠萼念經就夠煩了,偏如今還多了一個你。我不過是覺得愧對阿衡哥哥一片好心……」


    話猶未了,沈鸞倏然怔怔,視線落在那紙鳶上,喃喃出神。


    恍惚間,裴晏那道譏誚似在耳邊響起。


    「你究竟是愧對裴衡,還是真的喜歡他?」


    沈鸞麵露怔忪,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自己對裴衡,究竟是愧疚多點,還是……


    思緒還未收回,忽聽耳邊傳來一陣馬蹄聲。


    是家裏的小廝,那人縱身下馬,打千兒遙遙朝沈鸞請安。


    沈鸞挽起車簾一角,隔著車窗好奇:「可是母親有事吩咐?」


    小廝垂首,單膝跪地:「夫人喚小的前來,問問郡主的車輿到何處了。」


    沈鸞被逗樂:「我不過是離家半日,母親也太緊張了些。」


    ……


    已是掌燈時分,沈府上下燈火通明,一眾奴僕手持戳燈,侍立在府門前。


    沈氏愁眉苦臉,在花廳前來回踱步,她手上還握著一信箋。


    信箋上的內容簡單,卻足以叫沈氏和沈廖嶽崩潰。


    自那日見到那瞎了一隻眼的老嫗,沈氏日日做噩夢,有時會夢見一女子穿著繁複貴重的宮衣,滿頭珠翠,眉眼和沈鸞有八九分的相似。


    那雙琥珀眼睛流露著哀愁纏綿,她朝沈氏伸出手,哭著央求她將孩子還給自己。


    有時也會夢見那老嫗,蓬頭垢麵,瞎著一隻眼睛問自己,為何自己隻是進宮接生了一個孩兒,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麵目全非,家破人亡。


    沈氏無數次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汗流浹背。


    那信箋上寫的是沈鸞真正的生辰八字,按理說,這事隻有他們夫妻二人還有皇帝知曉,然如今……


    沈氏愁容滿麵,那信箋叫她緊握在手心。


    一日尋不到那老嫗的下落,沈氏一日不得安心。


    她不解,明明知曉沈鸞身世的宮人早就被皇帝處理幹淨,為何這老嫗還會存活於世。


    沈氏憂心忡忡:「將軍,你說卿卿會不會……」


    沈廖嶽攏眉,沉聲:「你若是這個樣子,長安回來定會生疑的。」


    這些天沈氏看沈鸞看得緊,也幸而沈鸞以為沈氏是因著她落水一事心有餘悸,未曾多想。


    沈氏皺緊眉:「我能如何,她今日能隔著門將信箋丟進來,明日就能親自找上卿卿。若是叫她和卿卿碰了麵,那我們……」


    一語未了,沈氏忽的咬緊雙唇,她握著絲帕顫巍巍望向沈廖嶽。


    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不可能時時盯著沈鸞,不叫她出門。


    沈氏抬眸,忽的擲地有聲:「……我想帶卿卿回老家一趟。」


    暫且避避風頭,待抓住那老嫗,她再回來。


    且前日她剛從侯夫人那得來藥方,若是在府中叫小丫鬟煎製,宮中那位定會知道。然若是回老家,天高皇帝遠,總不至於落了把柄在他人手上。


    沈廖嶽盯著妻子,青玉扳指在指間轉動,驀地輕嘆一聲,渾濁滄桑的眸子遙遙望向皇宮。


    ……


    紅牆綠瓦,富麗堂皇。


    崇閣巍峨,坤寧宮靜悄悄侍立在黃昏之中,紅日纏綿,落在簷角。


    廊簷下金絲藤紅漆竹簾半卷,宮人穿金戴銀,手捧攢盒,緩緩自廊簷下穿過,靜悄無人耳語。


    殿內裊裊藏香縈繞,皇後輕倚在美人榻上,秋月手持小木錘,半跪在榻沿上,輕輕為皇後捶著腿。


    忽聞門首傳來輪椅滾動聲,皇後雙眼一亮,睜眸笑道:「衡兒來了?」


    裴衡端坐在輪椅上,任由來福推著自己。


    來得匆忙,他身上的長袍未換,慵懶華貴。


    「兒臣給母後請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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