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晦暗。


    鬆石綠雙繡花草仙鶴紗帳掩著,輕輕籠罩, 燭光在手心後晃動。


    綠萼悄悄移燈,看清地上香爐的殘渣碎片,心下篤定是湯圓造的孽。


    沈鸞先前好不容易吃了藥睡下, 怕吵醒人,綠萼躡手躡腳進殿, 不敢秉燭, 隻借著窗外夜色,悄悄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頭疼得厲害, 綠萼不敢久留,匆忙退下。


    茯苓睡在熏籠邊,半撐著身子揚起身,她強撐睜開眼:「……郡主可還睡著?」


    綠萼點頭, 天冷, 屋裏雖燒著地龍,還是比不得被窩暖和。


    重新躺下抱著手爐暖手, 綠萼輕聲:「隻是湯圓打碎了香爐,不礙事,快睡罷。」


    兩人一夜無話,枕著月色沉沉睡去。


    隔著一扇紫檀木插屏,沈鸞怔怔望著自己的手心。


    空無一物。


    那珠釵早就叫裴晏帶走,半支開的窗棱隱隱露出一隅夜色。


    裴晏早已翻窗走了。


    院外幾株紅梅俏生生,隨風搖曳。無端的,沈鸞忽的想起裴晏剛才被珠釵刺穿的手掌,沾了血的珠釵雖叫裴晏帶走,然帳幔的血腥味,隱約在鼻尖縈繞。


    她輕哂。


    論心狠手辣,她到底比不上裴晏,竟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連那手也不妄不顧。


    明蕊殿燈火通明,裴晏寢殿亮著燭光,光影綽約,亮如白晝。


    李貴躬身,半跪在榻沿。


    低垂著腦袋小心翼翼為裴晏包紮傷處。


    傷口觸目驚心,裴晏手上還握著一利器,是一根金鑲玉珠釵。


    那金鑲玉珠釵綴著的南海珍珠早叫鮮血染成胭脂色,點點血珠凝聚在上處。


    裴晏眉眼低垂,深黑如墨的眸子隱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李貴張唇,目光落至裴晏稜角分明的下頜,又訕訕閉上唇。


    裴晏這番,分明不想多話。


    他垂首斂眸,細細回想沈鸞今夜的不對勁。


    阿衡哥哥。


    ……阿衡。


    陡地,裴晏瞳孔一緊。


    那根珠釵捏在他手中,似要被震得粉身碎骨。


    前一世,沈鸞喚裴衡,就是喚的阿衡哥哥。


    金鑲玉珠釵自手心滾落,終碎了一地。


    ……


    許是真的染了風寒,翌日清晨。


    綠萼起身,頭重腳輕的病狀半點未減,她捂著酸痛的眉角,怕傳給沈鸞,不在外間住著,搬回了自己屋。


    沈鸞端坐於妝檯前,透過支開的月洞窗望見廊簷下站著的綠萼,她莞爾:「綠萼也太小心了些,不過是風寒而已,又不是癆病,我哪裏就這般嬌貴了。」


    茯苓俯身,自汝窯瓷盒中挑出一根白玉簪花棒,為沈鸞描眉畫眼,對鏡貼花鈿。


    她笑彎眼睛:「郡主自然是嬌貴的,隻昨夜本該我起來才是。」


    隻她那會不知為何,眼睛一直睜不開,綠萼當她困得厲害,遂自己進屋收拾。


    「郡主睡得熟不知道,昨兒夜裏湯圓偷偷打翻來了一個香爐。」


    自蓬萊殿養了湯圓後,不是今日摔了花瓶,就是明日摔了青銅鍾。


    蓬萊殿宮人司空見慣,不曾放在心上。


    茯苓站在沈鸞身後,為她挽發:「別的就算了,半夜摔了東西,若是郡主起夜,踩著了可怎麽辦。」


    懶洋洋趴在紫檀木插屏上的湯圓似聽懂茯苓對自己的嫌棄,不滿喵嗚一聲。


    縱身一躍,自插屏上跳下,懶洋洋趴在沈鸞懷裏。


    茯苓忍俊不禁,撫掌稱笑:「這貓兒莫不是真成精了罷。」


    她忽的壓低聲,「奴婢聽聞貓能看見不幹淨的玩意,會不會昨兒夜裏是它……」


    茯苓後脊發涼,惴惴不安,「郡主,奴婢今夜還是在炕上睡著罷。」


    沈鸞戳她額頭:「我今日家去,要睡你可以留在宮中,我不強求。」


    茯苓捂頭直笑:「是奴婢疏忽了,竟然忘了這事。」


    記憶復甦,沈鸞最想做的,就是回沈府瞧一瞧。


    她總得看看父母親,懸著的一顆心才能放下。


    沈氏不放心沈鸞歸家,親自到宮裏接人。


    紅牆綠瓦,一枝紅梅偷偷從園中探出腦袋,雪色映照。


    宮人躬身,拿著拂塵在院中侍奉灑掃。


    見是沈氏,紛紛躬身請安:「奴婢見過沈夫人。」


    廊簷下,台磯上的皚皚白雪早就叫宮人灑掃幹淨,沈鸞披一身朱紅色狐狸裏鬥篷,腳上一雙雲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唇上一點紅,滿頭珠翠,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款步提裙,沈鸞扶著茯苓的手,慢悠悠自廊簷下穿過。


    她今日穿得多,走路自然也笨重些,懷裏還抱著一個青銅鎏金小手爐。


    沈鸞無奈剜茯苓:「怎的如今你也同綠萼一樣了,這天這般好,非要叫抱著這沉甸甸的玩意,好生沒趣。」


    茯苓笑著寬慰:「奴婢也是一片真心,郡主不想著其他,倒也可憐可憐奴婢。自除夕之後,奴婢日夜提心掉膽,若是郡主再……」


    話猶未了,茯苓先自打三下嘴巴。


    沈鸞笑睨她一眼:「好啦,我抱著手爐就是。」


    餘光瞥見茯苓手腕上的攢珠累絲金鳳手鐲,沈鸞唇角笑意漸淡。


    前一世,茯苓為了自己,連母親的遺物都當了去。


    她眼中亮光逐漸消失殆盡。<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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