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待我射中靶心,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阿衡阿衡。


    裴晏深深沉於夢中,他眉頭緊鎖,想睜眼,卻怎麽也睜不開。


    隻能任由身子墜入夢中。


    阿衡。


    那不該是太子嗎?然而對方明明摔傷了腿,不可能再碰弓箭一物。


    那沈鸞口中的人……


    裴晏額角沁出薄汗,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強撐著,總想著看清夢中沈鸞身側是何人。


    總不能……太子的腿傷是假的?


    混沌思緒快要將裴晏淹沒,終於,瀰漫在沈鸞身側的白霧悄然退開。


    裴晏終於看清站於沈鸞身邊那人。


    那是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沈鸞口中喚的,應該是阿珩。


    自己的小名。


    ——嘔的一聲。


    裴晏再也忍不住,從夢境中驚醒。


    他吐出了一口血。


    第十六章


    「——主子!」


    守在門外的李貴聽見異響,急急推門而入。


    瞥見地上的紅色血跡,李貴當即變了臉,俯下腰查看。


    「無礙。」


    撐著榻坐起,裴晏隻覺眼前恍惚,手背抵著額頭,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喉嚨那股血腥才被壓下。


    李貴憂心忡忡:「……主子?」


    裴晏的脈象並無大礙,然最近噩夢頻頻,這已不是第一次。


    李貴欲出門喚太醫。


    裴晏抬臂,擋住了他的去路。


    帷幔飄飄,殿中的掐絲琺瑯纏枝蓮紋燈燭光搖曳,青影落在地上的碧綠鑿花磚上。


    裴晏倚在矮榻上,黑眸微眯,身上的月白圓領長袍寬鬆慵懶,透著渾然天成之意,好像裴晏就是這樣,自幼錦衣玉食長大。


    戴著青玉扳指的手指在榻沿輕敲,裴晏聲音不疾不徐:「我聽說,長安郡主晚上想吃蛇羹?」


    李貴垂首:「是。」


    頭頂久久未曾傳來裴晏的聲音,少頃,方聽他低聲一哂:「蠢貨。」


    不過一天,沈鸞就發現後院的百日枯,也不知道蔣貴妃是怎麽做事的。


    蔣貴妃久居深宮,自然不識得百日枯是何物。那物什還是從裴晏手中,經由中間人,落至貴妃手上。


    幸而那中間人早就被裴晏處理,就算沈鸞真要查,也隻能查到蔣貴妃手上。


    裴晏淡淡垂眸,無意識轉動手上的玉扳指。


    先前他怕引火上身,不讓李貴盯著沈鸞,自然也不知對方是從何得知百日枯的存在。


    借刀殺人失敗,那就隻好……


    裴晏眸光掠過一絲殺意。


    倏然,裴晏眼中的冷冽盡去。


    習武之人耳力超群,早在裴冶踏進寢殿的那一刻,裴晏便辯出對方的腳步聲。


    果然不出一瞬,遙遙的,空中有裴冶清朗的笑聲傳來。


    「五弟、五弟……」


    手執酒壺,裴冶一貫的灑脫肆意,銀灰色袍衫曳地,裴冶雙眼迷離,醉態盡顯。


    走路都踉蹌,推開身側宮人,踉踉蹌蹌朝裴晏寢宮而行。


    菱花槅木扇門推開,瞥見榻上的裴晏,裴冶雙眉稍攏,麵露不虞。


    「怎的這麽快就沐浴了,我還想……還想找你去天清池。」


    玉蘭避暑山莊共有三個石砌浴池,一在皇帝寢宮,二在長安郡主行宮內,三在天清池。


    據說長安郡主行宮內的湯池有泉眼六個,平麵呈蓮花盛開,浴池水有療傷功效,沈鸞又自幼體弱,所以皇帝特將那行宮留給她。


    「長安那蓮花湯池雖好,不過偏了些,周圍還種有竹林。要我說,還是天清池好,佳人美酒作伴。怎麽樣五弟,我宮中新來了幾位美人,如若你喜歡……」


    裴晏輕輕瞥他一眼,打斷:「長安郡主宮中也有湯池?」


    裴冶不明所以,還以為裴晏是對蓮花湯池有興趣,輕笑:「蓮花湯池你就別想了,那是長安的地,她也就對太子好。除了太子,別人一概不得進。」


    ……


    分班「陳牲數獲」後,當屬裴晏所得獵物最多。


    皇帝大喜,在湖心亭設下筵席。


    舞姬著玉佩環鐺,白紗蒙麵,衣袂翩躚,踮腳在湖上蓮葉翩翩起舞。


    那蓮葉足有巴掌大,僅供一人站立。


    古有飛燕盤中舞,今有舞姬蓮中舞。


    皇帝撫掌大笑,底下臣子笑著附和,連聲道:「妙極妙極!」


    宴上觥籌交錯,又有歌女在旁,借著水聲,輕敲檀板,撥弄琴弦。


    靡靡之音自水上傳開,雖說秋獮君臣同樂,然終究君臣有別。


    陳綰綰坐在下首筵席末桌,手中巾帕攥成一團。


    娘親雖受寵,然再怎麽也越不過正室,即使有父親寵愛,在世家貴女眼中,陳綰綰這個庶女終究上不了台麵。


    加之她得罪長安郡主在前,自那之後,陳綰綰幾乎是孤身一人,無人再和她攀話。


    宴上歡聲笑語一片,陳綰綰目光灼灼,緊盯上首僅次於太子的沈鸞。


    立於身後的侍女瞧見,趕忙上前提醒:「姑娘,老爺出門前吩咐了,他自有安排,讓你莫再生事。」


    陳綰綰目光憤憤,險些咬碎一口貝齒,忽而又想到今夜父親的安排,她輕哼,不以為意:「我知道了,用不著你多嘴。」


    聲音上揚,頗帶了幾分幸災樂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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