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自說自話,甫一轉過拐角,猝不及防和沈鸞撞了個正著。


    嚇得連連跪下:「郡郡郡……郡主。」


    沈鸞居高臨下,杏眸睥睨,不發一言,隻靜靜望著眼前磕頭如搗蒜的兩人。


    青石甬路,那宮人自知失言,不敢抬頭看沈鸞,隻一個勁磕頭求饒。


    青石塊上濺出血也不敢停下。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奴婢剛剛多吃了兩杯酒,才說了那些渾話,並非真心冒犯太子殿下的。郡主,奴婢對太子殿下真的忠心耿耿,求郡主明察!」


    黑夜籠罩,靜若無人,唯有磕頭聲響不絕。


    瀰漫在空中的花香逐漸染上血腥之氣,沈鸞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目光淡淡,似是在看著一對貓兒狗兒求饒。


    怕血濺到自己,沈鸞扶著綠萼的手往後退開半步。


    那宮人跌破了膽,以為還有希望,壯著膽子想要去抓沈鸞的衣角。


    隻可惜手剛伸到一半,頭頂驀地傳來一聲冷斥:「大膽!」


    茯苓冷著臉,福身至一旁:「郡主,天色已晚,不如先將這二人送去詔獄,省得擾了郡主清淨。」


    兩人過往都在東宮服侍,聞言臉都白了,顫著身子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


    詔獄吃人不吐骨頭,進去後生不如死,從未聽過有人完整從那地走出。


    「郡主,奴婢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那人連連磕頭,血珠子自額角滑落,汩汩流出,「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求郡主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願日日夜夜守在佛祖麵前,為太子殿下祈福,求太子殿下長命百歲……」


    「你想為阿衡哥哥祈福?」


    倏地,頭頂傳來沈鸞輕輕一聲。


    宮人以為自己得救,趕忙抬頭表忠心:「是是,奴婢願意為太子殿下祈福,隻要郡主不送奴婢去詔獄,奴婢做什麽都可以的!」


    夜色深沉,牆角蒼苔陰冷,耳邊風聲陣陣,裹挾著宮人的嗚咽啜泣。


    沈鸞漫不經心往地上投去一眼,須臾方開口。


    「你既有心,那便去蘢月庵……」


    蘢月庵離京城不遠,京城若有家眷犯了罪或者做錯事,都會送往此處。日子雖清貧辛苦,但也比詔獄好上不少。


    宮人喜極而泣,連聲謝過沈鸞:「奴婢一定為太子殿下……」


    「……日日夜夜跪在佛祖麵前,為阿衡哥哥祈福。」沈鸞慢悠悠補上後半句。


    她目光從宮人臉上移開,再不施捨半點眼色,沈鸞抬腳越過宮人往前走,「你這麽誠心,想來是能感動天地的。這天也開始冷了,什麽時候下一場雪,你便什麽時候起身。否則,便長長久久跪著。」


    風聲鶴唳,靜悄無聲。沈鸞回首,心不在焉道:「受不住也沒關係,喚你兄弟姊妹陪你便是。」


    宮人目瞪口呆,顫著身子伏跪在地,以頭搶地:「郡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話音未落,已經有侍從上前,捂住宮人的嘴往後拉,準備連夜送往蘢月庵。


    沈鸞駐足。


    那宮人以為沈鸞心軟,掙紮得越發厲害:「郡主,郡主!」


    沈鸞並未轉身,隻聲音淡淡從前方傳來。


    「不是你自己說的要為阿衡哥哥祈福的嗎?怎的現下又反悔了?若人人同你如此,這宮中豈不亂套。」


    宮人淚流滿麵,瞪著眼睛驚恐不安。隻可惜她並未掙紮多久,便被人拽了下去。


    一晚上的好興致被破壞,沈鸞意興闌珊,正想著喚綠萼傳步輦。


    驀地,前方竹影下多出一人。


    裴晏一身竹青袍衫,麵無表情朝沈鸞看了過來。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


    ……


    更深露重,偶有蟲聲在窗外響起,驚起一地的月光。


    「……阿衡哥哥。」


    「他怎麽這樣,不知好歹,明明阿衡哥哥是為了他好。」


    「你便去蘢月庵,日日夜夜為阿衡哥哥祈福。」


    「不是你自己說想為阿衡哥哥祈福的嗎,怎的現在又反悔了?」


    阿衡哥哥。


    阿衡。


    阿……珩。


    猝然驚醒,黑夜中幔帳拂動,攪亂一室的月光。


    裴晏雙目圓睜,緊縮的瞳孔映照出片刻的慌亂和不安。耳邊嗡嗡作響,頭疼欲裂。


    夢中那個聲音好像是……沈鸞。


    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小名?


    猛地從榻上坐起,裴晏眸底倏然漲起殺意。


    如若沈鸞真的查探過自己……


    陡地,窗棱處傳來「咚」一聲,裴晏凝神皺眉望過去,隻聽吱呀一聲響,李貴單手撐著窗檻,借著月光靈活躍入室內。


    剛才的碎石塊,便是他扔的。


    他雙手抱拳,伏跪在地:「主子。」


    「回來了。」裴晏目不斜視,盤腿坐於榻上打坐,闔眸聽著李貴回復消息。


    「太子那邊並無異常,長安郡主回宮之後……」


    李貴垂眸,細細回復自己在暗中看到的一切。


    長安郡主向來驕奢,回宮後先是花了半柱香的時間洗臉,然後又花了半盞茶的功夫抹茉莉粉。那茉莉是丫鬟們秋分之日採摘的,拿土罐裝了埋在樹下,來年春分再挖出來,又添了玫瑰露,再連著曬九九八十一天,拿石舀細細搗碎過篩後,方得了一小瓶。


    裴晏不耐煩打斷:「……隻有這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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