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一個男子出息與否倒也並不隻有當官這一條評判標準,但凡他能有點別的能耐——譬如詩詞歌賦一絕,做個逍遙灑脫的才子,或是擅長字畫能引世人追捧,亦或是文采出眾做個隱於山野的布衣文豪……


    路有很多條,偏他卻哪條都不肯走,隻樂意這般混吃等死荒廢度日。


    這樣的一個人,擱誰能看得上?沒有哪個正經的高門大戶願意將自家的姑娘許配給這樣一個混帳糊塗蛋。


    不見連皇商出身的薛寶釵都嫌棄了嗎?寧可進宮當宮女搏一搏都不想做這勞什子的「寶二奶奶」。


    賈寶玉的身邊缺不了女人,但想要一個能叫老太太和王夫人都看得上的正經嫡妻卻難如登天。


    旁人看不上,難道林家就能看得上他了?但凡賈家敢跟林家張這個口,她父親都非得當場將人打出門去不可。


    老太太心裏當真沒數嗎?


    不,老太太清楚得很。


    所以才一咬牙趁此機會拿捏她,又是張嘴快死了閉嘴不行了,又是母親泉下有知又是與寶玉的幼年情份……真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說穿了不就是打量著她心軟好拿捏,打量著攛掇她回去鬧騰著非賈寶玉不嫁呢?


    林黛玉久久未曾言語,隻沉默地看著麵前的老太太,一股夾雜著寒意、恐懼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今日老太太能為著賈寶玉算計她的終身大事,來日是否也能為了其他的利益再次算計她更多?


    她甚至止不住地懷疑,倘若哪天賈嬪當真生下阿哥一飛沖天、倘若賈寶玉當真時來運轉平步青雲,屆時老太太是否又會嫌棄她不配了,從而選擇犧牲她換取更大的利益。


    這樣的懷疑沒頭沒腦的,甚至乍一聽起來有些荒誕,可卻猶如附骨之疽一般揮之不去。


    「玉兒?」外孫女充滿陌生懷疑的眼神令人心中不安,不禁輕喚一聲,又想繼續苦苦哀求。


    然而林黛玉卻不想再聽了。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父親尚在,又有嫡親姑姑看顧,玉兒不敢自作主張私定終身,還請老太太切勿為難。」


    「老太太大病初醒需得好生靜養才是,玉兒就不叨擾了,改日再來探望,望老太太保重。」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絲毫不理會背後老太太焦急的呼喚。


    這個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問了丫頭得知姑姑去了王熙鳳屋裏,林黛玉便找了過去。


    雖極力克製,但神情中卻還是難免泄露出些許異樣,林言君見狀並未再多逗留,起身拉著她便告辭,王熙鳳亦未曾再挽留,隻親自送了人上轎輦方才轉身自個兒忙去了。


    出了內院換乘馬車繼續往外頭走,偶然卻聽見一陣喧鬧聲傳來。


    林言君小心翼翼地將簾子撩開一條縫隙朝外望去。


    隻見賈家的門房正滿臉不耐煩地推搡著一人,「快走快走,什麽阿貓阿狗都敢上我榮國府的大門來攀親戚,呸!識相的勸你快些滾遠些,不然我可就叫人來打你出去了!」


    而被他如此推搡羞辱的卻是一身高足足八尺有餘、體型壯碩一身腱子肉兼滿臉絡腮大鬍子的男子,往那兒一杵就跟怪物似的,駭人得很。


    此時聽罷這門房的話許是氣得不輕,當即那兩個拳頭就握緊了,胳膊上的肌肉也隨之鼓了起來,一塊一塊硬邦邦的清晰可見,真要一拳下去怕是能要人半條命。


    那門房見此情形也不免有些腿軟,退後幾步強撐著色厲內荏道:「怎麽還想動手打人啊?我可告訴你,這是賈嬪娘娘的娘家榮國府!你若敢在此放肆,當心我報官將你送進去牢底坐穿!」


    或許是被唬住了,隻見那男子先是重重深呼吸幾回,而後慢慢放下緊握的雙拳,皺著眉頭說道:「便是賈嬪娘娘家也沒有欠債不還的道理,還請轉告府上大老爺,隻道孫家人前來要債了,三日之後我再來拜訪,倘若大老爺仍避而不見我可少不得要去官府走一遭了!」


    說罷就大步離去。


    「要債要債,怎麽又是要債的?」門房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想了想還是轉頭進去了。


    來找賈赦要債的孫姓男子,莫不是那中山狼孫紹祖?


    原著中迎春是被賈赦嫁給這人抵債去了,婚後卻被百般□□虐待,直至最終再不堪承受,竟是活生生被虐待至死。


    這會兒竟已到了孫紹祖上門的時候了?


    林言君不發一言默默放下簾子,眉心微蹙。


    連在原著中賈赦都能選擇直接拿女兒去抵債,何況如今呢?


    如今的賈家上上下下可以說是為錢愁禿了腦袋,省親別院都還在四處想發設法摳呢,還能上哪兒拿五千兩給賈赦還債?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一個庶出姑娘的死活,能拿去抵了這筆債在他們看來或許都算是值當了。


    不想摻和賈家的糟心事,卻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姑娘踏進那虎狼窩?


    姑侄二人一路無話,直至回到家中,林黛玉這才鬆懈了下來,強忍許久的淚水瞬間決堤,伏在床上哭了個死去活來。


    林言君不攔著也不勸著,隻任由她哭。


    心裏頭難受,放聲痛哭一場反倒能好些。


    也不知究竟是哭了多久,許是哭得累了,聲音逐漸也變得弱下來。


    這時,林言君方才上前拍拍她,「去洗把臉,順便叫丫頭將被褥都換一換,瞧瞧你這眼淚鼻涕糊的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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