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子被觸及了傷心處,趴在地上,抽動著肩膀,可即便他想哭,幹涸的眼眶都擠不出淚水。場景滑稽又令人難過。


    最後,年輕男子也隻是重複了這句:「貴人,您就賞些吃的吧。」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得繼續活下去。


    裴約素到底是女子,麵冷,心卻軟些,突然想起剛剛乘坐的騾車上,擺著些吃食,忙要去拿下來,被劉若竹一把按住。


    他低聲道:「你現在幫了他,等於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


    裴約素向不遠處望去,越來越多的饑民向這邊看來,目光赤裸裸的,餓得能吃人。若是自己將吃的給了眼前之人,怕是這些饑民會一擁而至。歷來,民眾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沒能幫得了他,裴約素心中不痛快。


    她看到施粥棚後,一群人忙忙碌碌,有人不急不慌地往灶下丟柴火。那漫不經心的樣子一下子觸怒了裴約素,心中那股無法發泄的火氣,終於有了宣洩的地兒。


    「你這麽慢悠悠的,這鍋粥要煮多久!」裴約素徑直走過去,抓了一把柴,丟進火裏。


    火一下子竄得老高,差點兒撲到裴約素身上。


    「哎喲,劉侍郎,您趕緊和您的侍從說說。要是按照他這樣煮粥,一天得施兩頓,我們的餘糧哪裏夠哦。」黃遠道急道。


    「餘糧不夠,我不是送來了麽?」劉若竹涼涼地回道,一句話堵死黃遠道。


    「這,這……」黃遠道明顯不樂意,但官大一品壓死人。何況還不止一品,他也不能夠說什麽。


    隻是,裴約素行事如此高調,怕容易被盯上。想到此,劉若竹親自上前,將裴約素拉了回來。


    「走,我們去別的地方瞧瞧,這裏就交給將士們了。」


    於是,黃遠道隻能陪著劉若竹,再次坐上了騾車,分別去了城北和城東。


    城北和城東的狀況比城西略好一點兒,百姓們依舊餓得麵黃肌瘦。但這些人似乎早已失去靈魂,麻木不仁,對劉若竹這樣穿著體麵的「生麵孔」,沒有表現出分毫的興致。


    午時,黃遠道做東,請了劉若竹和他幾個得力的「手下」在城內最大的客棧——福來客棧吃飯,據說,黃遠道給他們一行人安排的住處也是這裏。


    城內鬧饑荒,但這家客棧做的菜裏,還能有魚有肉,已經擺了七八盤,據說廚房還在忙活。


    黃遠道舉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向劉若竹敬酒,劉若竹自是與他虛與委蛇一番。但裴約素坐在一旁,卻是怎麽都吃不下。


    百姓在門外挨餓受苦,她卻在門內大魚大肉。這實在有違自己的良心。


    劉若竹總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趁黃遠道去催菜之際,低聲道:「你不吃,這些菜也到不了百姓的肚子裏。你把自己餓著了,就更幫不了百姓了。」


    裴約素聽了之後,果斷地拿起筷子,悶不作聲地吃起菜來。


    下午,一行人去了城南。


    城南住著不少富人,所以縱然排隊領食物的人也不少,卻大多是些下人,且各個穿著還算體麵,不似難民樣。


    裴約素大抵是不想自己白吃了這頓魚肉,跑進了施粥棚內,拿起勺子,做起事情來。


    劉若竹也沒攔她,而是靜靜地站在一處,邊陪著她,邊聽黃遠道稟報今日糧食的用量,以及剩餘糧食的去向。


    「水寇」一事,令船上損失了幾石糧食。於總數來說是小數目,於百姓的口糧來說,卻是一筆大損失。現在想來,那些「水寇」像是故意的。不偷錢財,隻扔糧食,讓劉若竹對他們「水寇」的真實身份更加起了懷疑。


    「劉侍郎放心,我們倉庫都是派重兵把守,不會出錯的。此外,潭州太守錢良明日會趕來拜見劉侍郎。」黃遠道繼續說道。


    錢良?好哇,終於要正式和潭州這一片的官員打起交道了。


    另一邊。


    裴約素才舀了幾勺子,胳膊就酸得不行。她一邊腹誹自己如今傍上了劉侍郎,生活過得好了,才短短幾個月就這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一邊捲起袖子,繼續撐著。


    「下一位。」


    「小,小娘子!」一道來自記憶中的熟悉聲音自裴約素麵前響起。


    裴約素乍一抬頭,眼前這個瘦削的、眼窩深陷的,卻還算得體的老人正用一種無比激動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愣了一下,才想起來他是誰。


    「萬阿伯。」


    「小娘子,小娘子,我這輩子居然還能見著你,真是老天垂青啊!」萬忠幾乎是老淚縱橫。


    後頭排隊的人已經露出不耐煩,裴約素忙將他拉到一邊。怕他引起其他人不滿,也怕他聲音大了,泄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萬忠是劉家的老奴了,外祖還是潭州都督時,就在劉家。後來阿娘出嫁了,外祖去世了,他就跟著舅舅一家。後來,阿耶出了事,自己撿回一條命逃回了潭州,舅舅一家不肯收留自己。再後來,自己遇到了養父養母,萬忠悄悄來看過自己幾次,每次都帶了布匹和錢來,說是他看著自己阿娘長大。如今她不在了,他有義務幫著自己的。


    若非他心善,裴約素大約也記不起來這麽一個下人。


    從他口中,裴約素還得知,舅舅一家這幾年來,過得一點也不好。舅舅身子不爽利,就那一個獨子在新任都督手下領了份差事,也做得不順心。家中鋪子生意難做,因了水災,田地也賠了不少。家裏不好過,這才將一些年紀大了,做不動活兒的下人趕出門去。<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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