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店員的。


    還有唐彥的。


    *


    「我和你講,今天經理扣了我三天工資。」一個店員有些鬱悶地說。


    「為什麽?」


    「海灣房本來是婧婧值班,來的那個客人有點猥瑣,總是喊婧婧過去聊天還動手動腳,我就跟她換了班。客人生氣了,投訴到經理那裏,說我上菜湯汁灑他腿上。」那個年輕店員道,「經理就扣了我的錢。」


    「黃經理是這樣的,對客人狗腿的很,不怎麽照顧咱們……你怎麽沒去找唐少,他今天在店裏。他畢竟才是真老闆。」


    「有用嗎?」店員嘲諷地哼了一聲,「他根本不管事的,什麽都由著黃經理胡來。」


    旁邊有人也牢騷了一句:「我覺得唐少出車禍了不光腿殘疾了,腦子也殘疾了。」


    人群裏發出一陣低笑。


    像是在附和這種說法。


    可是這種騷動忽然就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店員們似乎看到了誰,都往靠門口的方向擠了擠。


    薑危橋這一刻心頭一動,回頭去看,瞧見了從走廊那頭過來的輪椅。


    走廊裏的燈已經都關閉了,隻有幾盞小夜燈亮著,讓遠處一片昏暗。


    門外路燈的白光,在雨簾中波光粼粼,像是月光一般,溫柔地撒在那人的肩膀上。


    今晚沒有月亮。


    可月光已經照在了他心頭。


    是唐彥。


    整個人顯得有些消瘦,甚至心不在焉,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裝並不算很走心地穿著,袖口和領口的襯衫都有些皺。


    而始終坐在輪椅上的下半身……薑危橋不忍心去看。


    曾經修長的雙腿,如今瘦骨伶仃地掩蓋在西裝褲下,即便蓋上了毯子,也無法遮掩肌肉萎縮的事實。


    薑危橋怎麽能不記得那雙腿呢?


    他去學校看唐彥的時候,唐彥聽說他來了,大長腿隻需要跑上兩步,無論多遠的距離似乎立即就能跨越,頃刻就走到他的麵前。


    這個現在略有些陰沉的人,曾經也會有些羞訥地紅著臉對自己說:「不好意思,我去教務處送材料剛回來,你久等了吧?」


    直到這一刻。


    薑危橋才真切地意識到這場車禍給予唐彥的打擊。也才明白雙腿殘疾對於唐彥,以及自己帶來了什麽樣的衝擊。


    如果有一種可能,時間能否回溯。


    若時間可以回溯,那些已經發生的卻不應該發生的事,能否挽回。


    可是,時間不能回溯。


    所有的悲劇都已發生。


    人生隻能朝前。


    無法回頭。


    雨聲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他聽見了自己帶著痛楚的心跳。


    *


    「唐、唐總好。」有個店員僵硬地開口打了個招呼。


    像是按下了什麽開關,陸續有店員給唐彥打招呼,但是大家都很緊張。


    唐彥沒有搭理這些人,於是形成了一種凝固的氣氛。


    一種陰沉的、排他的、孤僻的氣氛。


    即便外麵雨下得很大,服務員們還是寧願去淋冷雨,也不願意站在距離唐彥一米範圍內。這種尷尬的氣氛讓人難熬,很快有兩人結結巴巴地說了聲:「我先走了。」


    然後一堆人一鬧而散,都衝進了雨簾,消失在夜色中。


    尷尬的氣氛終於崩塌。


    雷聲從遠處一陣陣地傳過來。


    後門處隻剩下了唐彥和薑危橋二人。


    一時安靜。


    薑危橋笑了笑:「好巧。」


    唐彥看向薑危橋,又似乎沒有看著他。


    表情漠然。


    隻有雨聲。


    薑危橋點燃了一支煙,在陰暗的夜裏,那火光搖搖欲墜。


    他在心底裏苦笑了一聲。


    這幾年來,他無數次設想過,兩個人再單獨見麵,如果有機會可以去說一些什麽,唐彥會說什麽。


    而他又該如何麵對。


    可是唐彥甚至連對話都不屑發生。


    他看他的眼神,無動於衷,就像是看空氣、看一堆沙土、看一個不存在的人。


    無足輕重。


    唐彥的思緒不在他身上。


    在這一刻,也許對於唐彥來說,天上的雨、路邊的行人,甚至是迷蹤低迷的業績都比他來得重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停車場裏的車陸續開走。


    唐彥終於動了,他操控著電動輪椅,往前動了動:「你擋著路了,請讓一下。」


    薑危橋收回思緒,下意識地挪開了一些,接著就看唐彥坐著輪椅進了雨裏。


    薑危橋愣了一下,頓時跟著衝進了雨簾。


    他快走兩步:「唐彥!」


    唐彥的速度絲毫沒有停下來。


    「唐彥!」薑危橋一把拽住唐彥的輪椅,按住了唐彥操控方向的手,「這麽大的雨,又冷,你現在身體不比以前,肺不是也動過手術嗎?生病了怎麽辦。」


    唐彥比他顯得平靜得多。


    「我需要回家休息,不能再等了。」唐彥說,「我背痛得難受。」


    「你的看護呢?」


    「他今天有事,休假。」


    「偏偏是今天?這麽巧?」薑危橋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話從牙縫裏擠出來。


    唐彥看他一眼:「他辭職了,理由是我太刻薄。」


    薑危橋吸了口氣:「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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