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秉霖站起身,恭敬行禮道:「臣謝陛下厚愛。」


    文秉霖跟著夏全走出了上書房暖閣,身後還跟著數位捧著賞賜的小內侍,他內心頗為感慨,前線將士被剋扣的連飽飯都差點兒吃不上,這皇帝在宮內隨便拿出幾件賞賜的東西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原本以為這小皇帝為著敢直接下詔將死對頭莊王送到渡口去,這大梁有救了,眼下看了也不過如此。


    走在文秉霖身側的夏全將這位將軍感慨的神情一一看在了眼裏,他停下腳步,朝後麵那幾個小內侍道:「陛下所賜之物貴重,你們幾個就不必再跟著去康寧宮了,宮門口有接引大將軍出宮的人,你們幾個將東西送到那邊安置妥當了。」


    幾個小內侍應著聲,轉身往與康寧宮相反的方向走去。


    夏全這才轉過來,微微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對文秉霖道:「文將軍,奴才引您去康寧宮。」


    一路上兩人並無言語,知道邁過幹寧門,除了漫長的一條宮道外,再無其他開著口子的地方,霽月這才小聲道:「 陛下著奴才告訴大將軍,請大將軍不必灰心。」


    文秉霖沒想到這小皇帝的貼身內侍居然還有話對他說,他歪頭問道:「敢問公公,此話怎講?」


    「陛下讓奴才告訴將軍,太後娘娘以及舒大人在朝堂權勢依舊穩固,眼下陛下未曾親政,也不宜鋒芒過顯,那日在宣政殿上太後娘娘當庭杖斃了一個樞密院的大人,若是陛下再強行支持將軍不議和的想法,怕是會陷入險境,但將軍知道狄戎人的詭計,那些朝堂裏隻顧著搞黨爭那麽些年的士族大人們卻未必知道,因此陛下希望將軍您暫且先在麵兒上不對議和之事過多幹涉,隻回去守好渡口便是。」


    文秉霖眨眼思索著,末了又湊近了些對夏全道:「聽公公的意思,陛下對後續之事已經有了打算?」


    「陛下卻是想出了個法子。」夏全不由神秘道,「陛下說,既然將軍拿準了那狄戎人不會言而守信,那就等著議和過後狄戎再次南下攻打渡口,到那時候,將軍便可先發製人,猛力回擊,雖說此舉費了不少銀子,也讓那狄戎人有喘息之機,可也是唯一一個穩妥的法子,如若不然,將軍恐怕是等不到狄戎人再度南下進攻,就又被太後娘娘革職在家了,到那時,前線少了將軍,怕就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文秉霖仔細聽完夏全的解釋,一時間心下瞭然,原來是他看人太過膚淺,沒料到小皇帝還有這層深意。


    夏全覷著文秉霖的神色,便知道這位大將軍是把話聽進心裏去了,他不由得想起那日蘭亭在上書房說出此方法時,霽月那崇拜的神情。


    還得是蘭公子才行。夏全默默肯定道。


    待夏全將文秉霖送至康寧宮門口,文秉霖便跟著康寧宮的內侍踏進宮門,往康寧宮的大殿內走去。


    按理說康寧宮乃後宮和前朝的交界之處,文秉霖作為外臣本不應直接去康寧宮拜見太後,為著這件事情,當舒太後決定在康寧宮見文秉霖時,還引起了一些議論。


    趁著內侍進殿通傳的片刻時間,文秉霖正了正自己的衣袍,並深深吐了口氣出來。


    「大將軍,您可以進去了。」那通傳的內侍復又出來對他說道。


    文秉霖點點頭,邁步走向殿中。


    舒太後坐在大殿上首的位置上,文秉霖踏入大殿,看見上首坐著的人,便跪下叩首道:「臣文秉霖,拜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安康。」


    「賜座。」隻聽舒太後聲音有些懶洋洋地開口說道。


    文秉霖起身,等著小內侍給他搬凳子,上茶水,卻始終低著頭。


    舒太後揮了揮手,示意殿中的內侍和宮女全都退到殿外去。


    「好了,此處無人了,你不必一直盯著地板瞧。」


    文秉霖聽見舒太後的聲音,又遲疑了一下,方才抬頭直視著上首那位穿著雍容華貴的婦人。


    舒太後今日並未設簾,兩人坐的又不算遠,故而能將彼此看個清楚。


    「哀家上次見你,大抵還是十年前你被革職帶回京城那次。」舒太後微微笑著,麵上竟有一絲懷念的意味,「這麽多年了,也不見你有什麽變化,竟還像二十多歲時的樣子。」


    「娘娘謬讚,隻是因臣賦閑在家,沒什麽操勞心事,才顯得年輕一兩分罷了。」


    舒太後輕笑一聲:「剛說你沒變,眼下又覺得你還是變了,原先你可不會同哀家說這樣的官話。」


    「原先娘娘也不會對臣自稱哀家。」文秉霖回道。


    此話一出,像是戳中了舒太後的傷心事一般,隻聽她語調變得有些莫名的哀傷:「是啊,是啊,到底是你我都變了。」


    「臣自覺並沒有變,變得隻是娘娘罷了。」


    「這話你十年前也同我說過。」舒太後似是在回憶某些過往,「子譽吶,可你說不變又能如何呢?」


    子譽乃文秉霖的表字,突然被舒太後開口提及,文秉霖感到自己的心髒猛烈的跳動了兩下。


    「你看,你不是也回答不上來麽?」舒太後自顧自說著,「我躲了十年沒見你,我恨你,也不敢見你,你說我變了,可若當年不是我變了,你可知你連性命都保不住嗎?」


    「臣……我知道。」


    「所以說,誰都有資格說我變了,但你沒有。」舒太後看向文秉霖的眼神逐漸哀怨,「若是我變了,十年前大可以不管你,而不是派了一波又一波人強行將你綁回來。那時我根基未穩,隻知我們這些個在一條船上的世家大族不會縱容你將整個北方全都收復回來,但我做不了別的,我能做的就是把你救下來,我知道建功立業是你這輩子的願望,但沒辦法,我沒辦法看著你為了那一腔壯誌白白送了命,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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