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腸寸斷的過往像淩厲的風拂上身,千刀萬剮的疼意,想起來,連骨頭都開始抽搐。薄南風抱著江南的手臂一再再收緊,快要將她的骨頭也勒斷,直融入骨髓裏。那些年他便這樣想,哪怕身體裏有一絲暖,一路走下來也不會深感絕頂荒涼。有今日,沒明天,他常常覺得自己定然沒命見到明天的太陽。於是,他努力要比所有人溫暖,就僅有這微薄的光和熱了。


    江南抓住他的手,跟他十指交握,告訴他:“我在這裏,以後我都會陪著你。”上窮碧落下黃泉,有一種不離不棄叫生死相隨。


    薄南風吸緊鼻子,一滴清淚砸到她的臉上。


    江南想起那個雨夜他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等她,風雨交加,他的身體也是涼透,說他很害怕舍棄,唯有眼淚是熱的,跟瓢潑的雨水混淆在一起,瞬間冷卻。


    她越發慶幸當時那麽魯莽,返回頭將他拾回來,並再也放不下。這一生遇到薄南風不管是對是錯,都是好的。


    江南無比認命。


    薄南風抱著她一起蜷縮在地板上,自己覺得冷,便想要溫暖她,嚴絲合縫的抱著,連心跳都是重合的。


    他知道江南一直很想知道他和蘇瑞的那段過去到底是怎麽樣的,他現在就要說給她聽。


    “十九歲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優越,但不快樂,我跟你說過我很自悲。怎麽能不自悲,我有很嚴重的語言障礙,便是連話都說不全。那時候我不喜歡出門,甚至不去學校,怕極了別人異樣的目光。獨自呆在家裏,以為會那樣囚上一輩子。可命運連那樣的日子都不肯給我,在我還沒有過十九歲生日的時候,劫難來襲,我爸爸意外身亡。沒過多久,我媽也死了,都以為她是為我爸爸殉情,隻有我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其實一切都不是場意外,而是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我甚至不知道我爸爸手中有什麽緊要的東西,讓他們那麽想得到,得不到就要殺人滅口。我媽隻剩一口氣的時候,拉著我的手掙紮著隻說出兩個字……”


    逃吧……


    像咒念一樣,從她的口中吐出來,用盡了她全身力氣,傳輸進他的四肢百駭。太多個午夜夢回,隻夢到那一個場景,像電影片段的反複回放,沒有節製。獻血從她的口中溢出來,將淺色地毯染得一片斑駁。她一雙眼睛睜得很大,歇斯底裏的猙獰,隻是不放心,這世上還有她的孩子,連句完整的字句都不會說。


    薄南風緊緊攥著她的手,想說:“媽,你別死,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可越是急迫,越發無能為力,他張大嘴巴,任眼淚肆無忌憚的流淌,在她有生之年,卻連一聲:“媽……”都沒喊得出。她死不冥目,直到斷了氣,眼睛仍舊睜得很大,眼眶充血,死寂沉沉的盯緊他,眼角有未滴完的淚,順著眼角向下。她不想走,走了她的孩子怎麽辦?可是沒有辦法,這世上有太多難全的事,隻能當作夙願未了,了卻餘生。


    許多年前的那一日薄南風僵坐在地上,盯著自己的媽媽,覺得那麽慘痛又辛苦。不想她再累下去了,知道她那樣多辛苦。冷透的手掌覆上去,不再讓她看他泣不成聲悲痛欲絕的模樣。亦隻能在心裏說:“媽,安息吧,去找爸爸,我一個人可以。”


    他想扯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終是不能。


    那一日餘暉落盡,天邊殘陽如血,打在他的身上,也像披了件血衣。沒人知道,那一天是他的生日,整整十九歲的生日。十九年前他的媽媽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十九年後的這一天,他的媽媽卻死了。所以他才會說,這天下的母親哪一個都很辛苦,實則不易。


    可他連一句安撫感激的話都不能說,活生生的像個啞巴,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媽媽去赴黃泉路,拉著他指掌的手青白一片,是她全部的力氣,可仍舊是想抓也抓不住。


    逃吧,逃吧……


    那兩個字像回聲,許多年前永遠是他睡夢中的主旋律,幽怨得全世界都哭泣。他張大嘴巴像魚,想說話想呼吸,可哪一樣都不能。於是一次次從睡夢中驚醒,都是喊著那聲:“媽……”慌然的坐起身。然後大汗淋漓,目無焦距,心口疼得實在厲害,像要窒息了一般。黑暗中拚命的掉眼淚,對不起她,這些年過去她還是不能安心的去投胎轉世麽?


    逃吧,逃吧……可是往哪裏逃呢?


    薄南風的聲音很輕,哽咽到嘶啞,下巴埋在她的肩窩裏,目視不知明某處,機械性的往下說。說他的悲慘過去,說他的痛不欲生,說他從刀刃上走過來,如果他不要別人的命,別人便會要了他的命。


    “我聽了媽媽的話,十九歲開始逃亡。可是,有些人決意想殺你,又怎麽逃得掉。太多次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於是很認命也很安心,太痛苦了,活著這樣不幸莫不如死了好。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一了百了?”


    他笑著問她,江南卻答不出。喉嚨裏含著血,隻怕一張口就要吐出來。十九歲……她在做什麽?還在校園裏,有青春可供肆意揮霍,每天沒心沒肺笑得很大聲,拿色彩斑斕的眼瞳看世界,太平盛世,國太民安,笑聲充斥耳膜,安好如斯。而他呢?恐懼活著,又不能死去,全非自己所願,在血雨腥風中打滾。不知疼不知痛,如若可以,能夠保命足矣。


    他不是一下長成現在這副通透的模樣,世事看一眼便知,何去何從都能在心坎裏淡然落定。人若想一夜間長大,數十年的心酸疾苦就也得一朝償盡。


    薄南風就是如此,他的世界一刹那天踏地陷,數事態滄桑,他想活著,哪怕斷掉脊梁也得適著爬起來。


    “那段時間真的是趟著血河走過來的,踩著很多人的屍體,血淋淋的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逃不掉也要逃。總不能就讓我的爸爸媽媽白死了。”他看了江南一眼,不再掉眼淚,瞳中霧蒙蒙一片,接著說:“那時候最害怕的,就是睡著的時候聽到響動,猛然驚醒,什麽都不想,下意識的抓起外套就要跑。有的時候赤著腳跳下床了,才發現,哪裏有什麽人,不過是路人,不過是過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我隻是怕極,太多個困倦到筋疲力盡,無能為力的時候,連眼皮都合不上,便有人呼和著來殺我。真的沒了掙紮的力氣,更加覺得死了其實比活著容易許多。最長的時候,十幾天眼皮不敢合一下,倦怠從骨子以及心底裏迸發出。日日如同驚弓之鳥,草木皆兵,連一個正常人要怎麽活著都快忘記了。”


    那樣的毛病後來許久都改不掉,午夜還是不能聽到聲響,聽到就會跳起來,驚忪得全是防備,慌張的看世界,慌亂的一心想要逃亡。為此他刻意去看了心理醫生,足足治了一年半才有所好轉,夜裏終於不再懼怕聲響,可以像個人一樣活著。


    攬著她,聲音很輕,說起來痛觸仍在,卻像是很久遠的事了,實則不願想起。


    “語言障礙也是那時候慢慢好起來的,被逼無奈,有些痛非要吼出來,才覺得好些。即便不言痛,也總是要向人求救的,如果我不說話,如果我連這樣簡單的事都不能表達,我就隻能死掉。那時候是我最恐懼的時候,源於靈魂深處的驚恐,比心裏發出來的還能夠要人的命。像個初生的嬰兒,明明什麽都沒有學會,隻覺得一切來得太快,太過殘忍。滅頂之災一樣的壓下來漫過頭頂,要怎麽活?遇到蘇瑞就是在落破的時候……”


    那一天他記得,命運太凶殘,險些就要喪命。黑襯衣都濕透了,粘稠的貼在身上,他知道那是什麽,一股子的血腥氣,空洞的肺腑跟著一陣陣翻攪,早已說不出哪裏疼。連奔波逃跑都沒了力氣,就想著,放棄吧,不是次次都逃得掉,也不是永遠能夠死裏逃生。有時候他想,如果那個時候沒遇到蘇瑞,真的就已經沒命了。所以那以後的時間裏,他才想要包容蘇瑞的任性抱達她的救命之恩。


    那一天他被人趕殺到絕望的邊緣,是蘇瑞撿到他,在異地b城。估計蘇瑞那種黑道中長大的大小姐一眼就看出他是個麻煩精,不知道她為什麽仍舊想要救他。而且隻看了他一眼,就義無反顧的決定救下他,帶著他躲避窮凶陌路的追殺。


    在蘇瑞聯係的救兵抵達之前,他們幾乎是命懸一線。早沒了反抗的能力,躲閃不及,而他又重傷在身,身上不知破了幾個洞,據蘇瑞後來說,血液像涓涓流水,而他整張臉眼睜睜的一點點再無血色,那時候她真的篤定他就要死了。


    隻有薄南風咬緊牙關,還在死死撐著,那麽多的心有不甘,他的爸爸媽媽都含冤含恨而終,他有什麽權利說死就死。早已經被磨礪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大半年的時間他都是那麽慘敗凶險的活著,雙手染血,即便不是惡魔也已魔性纏身。


    他伸出手掌,對準燈光的方向,淡淡的眯起眸子,嘴角有輕微笑意。和許多年前的那個場景一樣。


    他說:“前一晚我發高燒昏迷不醒,做了美好的夢,睡夢中我站在陽光底下,看到爸爸媽媽洋溢的笑臉一如曾經。我覺得那是種莫大的安慰,那麽長的時間裏,唯一安然的一個夢。醒來時倉庫的夾縫裏就有這樣的光射進來……”明晃晃的從他的指縫滲透進來,一直照到他的臉上,好溫暖,是皎潔而透徹的。眼皮一抬,目光移至江南的臉上,素臉朝天,又被淚水洗滌,他伸手觸上去,嘴角仍舊微微的鉤著:“那陽光像極了你的眼睛,清澈而好看,原來這世上竟有這樣明亮的東西。那一天在酒吧第一眼看到你,我幾乎傻了眼,原來你這樣漂亮。”


    江南嗚咽的說不出話,這個故事太過驚心動魄,她慶幸自己沒有犯傻犯渾,覺得他不再好,一伸手把他推出去。這樣的薄南風一點兒不會讓她覺得討厭或者嫌棄,有的隻是心疼。


    “老公……”


    薄南風放開她,尋個舒服的姿態枕到她的腿上,攬緊她的腰身,緊緊靠著。


    故事還在繼續,一如既往。


    世上事有因有果,很多東西都是被注定好的。


    薄南風後來一直對阮天明好,對他很好,多少次舍命將他從利刃上奪回來,哪怕重傷再身也在所不辭,是因為他就是當時抵達的救兵。趕過去並將他們找到之後已經過了三天,他的氣息要盡了,奄奄一息。蘇瑞捂著嘴巴嗚咽,知道他活不成了。


    一張俊顏蒼白的紙一樣,淺薄得風一吹好像就會散去。眼神渙散,身體亦是冷透。血液想來快要流幹,看他蜷縮在那裏,宛如三魂七魄已經散去,最後一點兒迷離宛如古時搖曳的豆燈,滅了,便陽壽已盡。


    薄南風疲憊的躺在舊倉庫烏黑的地板上,一生最卑微的時刻,想張口乞求別人搭救,可就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不再有。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等待著舍棄,那是種必然。那間破倉庫早被層層包圍住,能殺出去本就不容易,任誰也不會帶上一個毫無生機起色,必死無疑的絆腳石。


    入了塵,歸了埃,薄南風嘴角揚起笑,將將要到二十歲,卻得命喪。那裏很冷,竟是他薄南風的葬身之處。


    灰蒙的眼睛就要閉上,一隻手臂伸過來,掐緊他的手臂已經硬性的將他拖了起來。抬眸,對上阮天明的一雙眼。


    告訴他:“別死,否則我們就白來了。”


    薄南風此一生記得那個眼神以及那隻伸上來的手,知道太多時候人都需要這樣一隻手臂,搭一把,便能活下來。


    阮天明覺得是薄南風在保他的命,其實薄南風是在報達他的救命之恩。那一年他們殺出重圍著實不易,薄南風便想,等他某一日強大了,不禁要將那些人趕盡殺絕,亦要對得起這些人給予的恩情似海。


    從那以後一步踏入,真正走上黑道。有了老爺子的庇護不再顛沛流離,憑借那一身的本事不僅為蘇老爺子穩固了江湖地位,大麵積開闊疆土,並成了黑道上赫赫有名,所向披靡的太子爺。


    老爺子年紀日複一日大上去,如若不是遇到薄南風,不會像現在這樣行船穩健。而薄南風初入茅廬一定程度上也需要老爺子的人脈和庇護,便是如此擰成一條繩像今天一樣。


    他們可以說是相輔相成,又相互利用。


    漸漸的很多事情老爺子隻能依仗他,薄南風在那條道上像沙塵暴一樣迷漫開,已經很多年不見那麽銳利又鋒芒的年輕人了,幾乎像要顛覆整個黑道。


    打那時開始就跟蘇瑞在一起,他做了蘇老爺子的義子,他們以兄妹相稱。


    薄南風說:“如果當時不是蘇瑞拖著半昏半醒的我四處逃竄躲避追殺,早在幾年前我一定已經不在了。那一時刻她肯伸出手,對我來說就是恩情。”


    江南懂得,蘇瑞再怎麽無理取鬧,可薄南風的命是她保住的。如果當年不是她帶著薄南風逃竄,如果她沒有搬來救兵,重傷在身的薄南風又怎麽可能逃得過?


    所以,不論蘇瑞做過什麽,薄南風都該要放她一馬,現在連江南都這樣想。


    這天下事不能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比對衡量,看價值是否對等。有些事發生在不同的時候,傾注的情感和價值也是不一樣的。蘇瑞許多年前為薄南風打開了一個逃生的路口,得以讓薄南風有命活到今天,讓江南遇上。江南便覺得,蘇瑞再怎麽不好,搭救了薄南風這一點卻無論如何不能抹殺。


    也才知道薄南風這段日子多麽難為,他果然該對蘇瑞很好,即便她做錯了事。如若一次機會都不給她,隻怕任誰的心裏都不安生。


    江南低下頭看他,薄南風已經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身體微微蜷縮著,燈光打了他一身,萬丈霞光那般。手掌還被他緊緊握著,血脈相通,連溫度都融成一致,越發覺得對不起他。她遇上他,是在他最好的時候,跟著他半點兒風霜雨雪都沒經受,隻有他細心的喝護。那些痛苦和坎坷被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扛了過來,如今成了他人生的寶貴經驗,傳給她,告訴她該要怎麽正直而不茫然的活著。江南想,無論發生什麽,這一生一世都要跟他同甘共苦的過。就這樣緊緊抓住他的手,告訴他,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想舍棄他,即便迫不得已,她也不會放開。


    阮天明會打來電話江南很意外。


    夜深人靜的時候,薄南風已經睡了,那個故事太冗長,江南知道他很辛苦,便開足了暖風讓他好好睡。


    到客廳裏接聽阮天明的電話。


    男子在那一端嗓音沉沉:“江律師,這麽晚了打擾你很抱歉。”


    江南頭腦中是初見他風度翩翩的樣子,哪裏像是道上混的。


    隻說:“沒關係,你有什麽話想說?”


    阮天明喉嚨輕哽:“我隻是想說,南風他很可憐,這些年我很心疼他,很多事不像蘇瑞說的那樣,我們雙手染血的人不是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太多的時候我們也不想,那太可怕了,像是夢魘。”他感歎了句:“可是……沒有辦法。”


    一直歎進江南的心裏去,是啊,光天化日下行走的,尚且有那麽多的衣冠禽獸。並非行走在暗處的,個個十惡不赦。


    心中十分難過,可憐這一群人,竟要如此的身不由已。


    聲音模糊的說:“我知道。”


    那一端持久沉默,阮天明點燃一支煙,才又同她說起:“當年我看到他的時候,隻有十九歲,分明還是個孩子,骨架精瘦。在死亡線上掙紮了那麽久的人,如何豐碩得了。我甚至懷疑他是怎麽忍受那些煎熬,明明該死了,卻硬是撐著一口氣,倔強又痛苦,即便讓一個陌路人看著,都那麽的於心不忍。江律師,你知道那時的薄南風是什麽樣子麽?”


    阮天明閉上眼,記得那片光,微薄如灰塵灑了地上人的一身,不像是活著,反倒是死了許多,都那樣蒙了塵。


    他是想放棄他的,也是他提醒蘇瑞,放棄吧,他活不了了。再看一眼,薄南風的眼神那麽倔強又哀傷,可是沒有恐懼。僵硬的躺在地上,仿一眼就讓人看透眾生的蒼涼,不過一個孩子,怎麽會被世界遺棄得這麽徹底又凶殘。滿身的血跡斑斑,手指修長白皙,是那種不正常的蒼白,白骨一般緊緊摳著地麵。他便在想,如果他還有一絲力氣會想幹什麽?爬起來跟著他們離開,他也不想就這麽幹幹的死掉。阮天明還是讀懂了他,薄南風就是有那樣的硬骨頭,那微微的奈何一笑,活生生的戳進他的心裏去,動了惻隱之心,就想要伸手拉他一把。不管是死是活,那就是他的命了。他隻是不想一個孩子由生到死,要像這樣極端的慘烈。


    阮天明手中的煙吸得更狠,沙沙的說:“江律師,這些年南風是怎麽舔著刀刃過活,你想象不到,有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如若沒有那一身的硬骨頭和本事,他很難活到今天。他不過就是一個孩子,不是他的錯,是命運太過難為他。蘇瑞說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隻是想說,其實南風也是幹淨的。我之所以這樣死心踏地的跟著他,就是因為在這一條死寂的路上看不到光明,是南風,他讓我覺得再茫然的前路也有曙光,會到來的,你說是不是?”


    他輕輕的笑,像給自己打氣,也給江南打氣。反倒像個孩子似的被薄南風蠱惑。


    江南淚流滿麵,跟著笑起來,毋庸置疑的說:“是,一定會到來的。”


    阮天明又說:“江律師,蘇瑞的確做了卑劣的事,我不是想為她開脫什麽,隻是她的心情我多少理解。我們幾個人的交情,是與性命交織的,傾注了太多的情感,所以當有一天與自己希望的背道而馳時,難免就要失去理智。在蘇瑞的眼中,薄南風一直都是她的,這些年都是,忽然有一天不是了,她定然要想不開。那種落差不會比死了好受,其實這些年蘇瑞對南風也是真的盡心盡力。”


    這一些江南都懂得,當年蘇瑞隻一眼就決定救下薄南風,萍水相逢,她就願意為他置身險境。就連薄南風都說了,如果援兵再晚到一時片刻,他和蘇瑞都活不了。這樣的蘇瑞,後來對薄南風的好又怎麽可能假得了。對他的占有欲更加的不會少,所以有一日薄南風離開了,那便是致命打擊。


    江南不想難為阮天明這麽一個良苦用心的人,不說其他,隻道:“謝謝你當年肯伸手拉南風一把,這樣的恩情我也會記得一輩子。所以,蘇瑞做過什麽,我都願意忘記。”


    “謝謝你,江律師。”阮天明道過這一句掛掉電話。


    推開房門,看到另一間房的燈仍舊亮著。他們錯過當天的航班,決定明天再走。當晚蘇瑞喝了不少的酒,又哭又笑,被他拖回房間便睡了,這一時想來是醒了。


    蘇瑞縮在床角,眼角颼淚,卻自然而然的想要笑彎唇角。想起很多美好的過往,都是關於薄南風的。到底是跟當年不同了,這樣一想,似連身高都變了,比初見又高了一些,也沒了那時的骨瘦如柴,連臉部輪廓都過分鋒利,如今妖豔得像個妖孽,又壞又無恥。


    笑聲溢出來,想到她去赴同學的酒會被欺負,他去救場,假裝她的白馬王子,迷倒一大片人。當時燈光璀璨,他臉上的不屑明晃晃的,絲毫不去掩飾。出來時說了一句:“跟她們較勁有什麽成就感,一堆胭脂俗粉。”輕飄飄的隨口吐出來,十足的混世魔王。蘇瑞看著,卻歡喜進了心坎裏,以為在他的心目中,她和一般的女人是不同的。


    笑容一點點垮下去,原來所有的不同,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若說這世上真有女人不同,那也隻是江南,而不是她蘇瑞。


    扭頭看窗外的燈火闌珊,想起那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他赤血淋淋的出現在她的麵前,她不去救他,或者跟著他一起死掉,豈不是很好。蘇瑞現在想起來,覺得即便真是那樣,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薄南風懶床不做早飯還是第一次。


    從身後攬上來,嚇了江南一跳,掙不開,被他緊緊抱著,下巴在她的脖頸裏輕輕的蹭。


    “睡過頭了,怎麽不叫醒我起來做飯?”


    江南煮了粥,還做了小菜,這會兒正在把買回的油條和小籠包拿出來放到盤子裏。被他蹭得酥癢,一邊歪著脖子閃躲一邊說:“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啊,我又不是不會做飯。”


    拿胳膊肘兒輕輕懟他:“快別鬧了,你洗漱了嗎?準備吃飯了。”


    薄南風放開她,懶洋洋的去洗漱。


    吃飯的時候告訴她:“這些事以後你別做,醫生不是讓你好好休息。”


    江南抬起頭笑笑:“哪有那麽嬌貴,我問過醫生了,一點兒事情都沒有了。”看了一眼時間又說:“東西還都在醫院呢,今天過去拿回來吧。你去,我有別的事要做。還有今天是宋林愛的生日,晚上要一起吃飯唱歌,說是要帶家屬。老公,給個麵子,讓我去顯擺一圈,聽說還有其他的同學呢。”


    薄南風閑閑的鉤動唇角:“顯擺什麽啊?”


    江南說得理所應當:“當然是顯擺一下我嫁了個帥老公,告訴他們剩女也有春天。”


    薄南風要笑不笑的:“會貧嘴了。”


    江南又拿老話去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麽,嫁個猴子滿山跑。”


    那一口匆匆忙忙的咽下去:“我得走了,先回媽家轉一趟,然後去給愛愛買生日禮物,還有孫青那個不讓人省心的。”說著過來攬上薄南風的脖子,在臉上狠狠的親,嘴巴油膩膩的全都蹭到他的臉上去。“我走了,忙完了給你打電話。”


    薄南風看著她風風火火的出門,拎包拿鑰匙,一邊換鞋一邊看時間。一切瑣碎的旋律一如曾經往昔,什麽都沒有改變。薄南風貪婪的望著江南,覺得對她的愛與感激是相伴而生的。她這樣真是讓他無比安心,昨天之前所有的顧慮和驚恐就被她這麽不著痕跡的輕輕打消了。


    讓他覺得,她是真的不在乎。她這樣是想告訴他,在她眼中,他跟昨日之前一樣耀眼光茫,足可以讓她帶出去顯擺,說他是她的驕傲。


    薄南風微抿的嘴唇輕輕的彎起來,臉上的油膩也不去擦,似還留著她的唇齒香。等到門板關上,才低下頭將碗中的粥通通喝掉。


    江南先走找紀夢溪,刻意趕在他上班前等在中院門口,唯怕他一工作起來就沒了時間。一般到了這個月份一直到年底,法院都要開始加班了,平時隻怕忙得不可開交。


    紀夢溪看到她愣了一下,很好奇:“怎麽這個時間過來?開始上班了?怎麽不再休息一段時間。”


    江南“唔”了一聲,伸出手:“把車鑰匙給我。”


    紀夢溪沒反應過來她什麽意思,已經把鑰匙遞到她的掌心去。


    江南手掌一合,笑起來:“你去上班吧,我幫你把油箱加滿。”


    紀夢溪才曉得她的用意,偏首笑起來:“你還真當回事,不用,雖然油價高得快沒天理,可我也付得起。”


    江南知道他是大財主,含著金勺子長大的世家子,隻怕富得足以買下個油田。但一碼歸一碼。


    “我昨天可不是跟你開玩笑,知道你加得起,是不是每次去加油站都帥氣的丟下兩字‘加滿’?”


    紀夢溪被她逗笑,晨光下很開懷,竟然會如此舒心。


    須臾,斂了笑,定定的看她:“還想跟我說什麽吧?”


    江南也不笑了,一本正經:“就知道你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是想賄賂你來著,可不可以當做昨天什麽都沒聽到。我隻想他簡簡單單的活著……”


    紀夢溪望著她的瞳光更深邃,此刻的江南看起來用情至深,即便是當年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這個模樣。心裏泛起酸觸,苦澀一笑:“我是那樣的人麽?”


    江南揚起大大的笑容,如花般綻放開來,眼角卻已濕潤。


    “就知道你不是,所以賄賂的想法成了報達。”對他揚了揚手:“你去上班吧,加滿之後我會將鑰匙給你送回來。”


    就是這樣一句話,紀夢溪心不在焉,覺得是在等她,想她會回來,會回來找他。


    直到開庭前有同事將鑰匙送到他的手上,說:“江律師讓我給你的,還讓我跟你轉達一聲謝謝。”


    紀夢溪握著那溫度尚存的鑰匙呆愣幾秒,有一些色彩斑斕的肥皂泡升至一定的高度碎裂了,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多長的夢啊,到現在仍是醒不來,她真的被別人帶走了,再不會回來。


    去江家的路上給黃宇打電話。


    問起林樂的事:“林樂說她被設計進了大富豪,是你做的麽?”


    黃宇一看到江南來電,就已經心潮澎湃了。此刻再聽她這麽一問,顫了下。


    小心意意:“是我讓人做的,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那個朋友太不地道,想替你出口惡心。女王,你不會生氣了吧?那種人不能對她心慈手軟。”


    江南緊緊握著方向盤,兩側車流轟轟而過,淹沒得好似是一段時光,她開得緩慢,有節節敗退之感。


    心很滄桑,說話也變得無力:“沒有,沒有心慈手軟,就是想要打電話謝謝你。還有,她不是我的朋友。”


    她不想裝得友善,有些東西可以姑息,而且些卻不可以。林樂跟蘇瑞還不一樣,蘇瑞給她的疼,就像手執利刃一下捅進去,疼也疼得幹脆。而林樂那樣的,卻是蜿蜒著進入,一下下的剜她的肉,那樣的疼,是真的狠毒。


    她和薄南風不欠她什麽,於是沒什麽扯平不扯平的說法,有的隻是林樂欠下的,她沒有不討還的道理。


    這樣一說黃宇就安心許多,接下來要做什麽,更加放得開,不用擔心有朝一日被江南知道,將林樂弄得太慘沒法交待。又問她:“出院了?去接你怎麽沒看到人,不是讓你們等一等我的麽。”


    江南笑笑:“昨天就出院了,東西今天才去拿回來,你那麽忙,就沒打算用你接。”


    兩人說了幾句掛斷電話。


    昨天從醫院裏出來的太突然了,誰都沒有通知。江爸爸和江媽媽過去時撲了空,連帶孫青一起,給她打電話又一直沒人接。總算早上的時候打通了,心有餘悸,問她:“出什麽事了?”


    江南編了借口草草應:“昨天阮天明要回京,我和南風去送他了,結果就直接回家了。”


    為了表示她很好,讓江家二老放心,於是說:“我上午過去,到時候再說。”


    成功安撫兩位老人之後,中午不打算留下吃飯,就給薄南風打電話。


    那時候薄南風還在開會,編輯短信發送過去。


    江南有些賴皮的說:“你得陪我吃中飯。”


    薄南風桌子底下跟自己的老婆互通往來,這會隻怕早散場不了,臨時發起的,本來就已經開晚了。


    回給她:“估計早不了。”


    江南很少這麽任性。


    “我不管。”


    薄南風笑笑:“肯定陪你吃啊,餓了先吃點兒東西墊一墊。”


    江南給他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連帶餐廳的地址一起。


    出乎意料的,沒等多久他便到了。那輛乍眼的車子從餐廳的玻璃窗前晃過去,江南一眼認出,是她的男人。


    果然,車子停下,男子翩然的走下來,那一身手工西裝穿在身上嚴絲合縫,有模有樣,整個人都是泛著流光的。


    燦爛一笑,露出八顆牙齒。


    “餓了沒?”


    江南吸著飲料,問他:“不是說要開很久,怎麽這麽快?”


    “怕你餓著,就早散了。”


    江南吐了吐舌頭:“這麽一說我成罪人了。”


    薄南風一手接過菜譜,輕彈她的腦袋:“紅顏禍水。”


    江南一下攥緊他縮回的手,當著服務生的麵也不顧及,放到嘴裏咬疼他。


    薄南風故意大力吸力:“斷了,斷了,謀殺親夫是不是?”描了抿嘴笑的服務生一眼,似笑非笑的望回來:“也不嫌丟人。”


    江南放開他:“咬死你。”


    “你舍得?”


    “有什麽舍不得的。”


    薄南風先不理會她,先偏首衝著服務生點好菜,然後把菜譜交給他讓他收走。接著傾身湊過來,趁江南不備,隔著桌子吻上她。


    江南瞪直了眼,麵貼麵的看著他,看到他眼中濃濃的笑意,邪氣橫生。


    “不是要咬死我,我自己送上門來了,你還滿意?”


    江南臉紅透,推他一把。


    “你下流。”望出去,已經有人曖昧的笑起來。


    方青山的父母今天都到孫青家裏去了,中午留下吃的飯,還有方青山一起。


    孫青跟兩個老人打過招呼,沒理會方青山就直接回臥室了。


    不想談,覺得沒什麽好談的。上一次也是像今天這樣,大部隊都來了,最後不僅沒談出所以然來,反倒傷了和氣。就因孫爸爸說了方青山的不是,兩家老人差一點兒翻了臉,就差大吵大鬧。


    最後方青山惱火了,站出來吼了幾嗓子,拉著自己的爸媽走人了。


    孫青連氣都不氣了,隻剩下絕望。


    反倒是孫爸爸,氣得晚飯都沒吃。怨懟孫青:“之前跟你說什麽來著?早在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就不同意,現在償到苦頭了吧。”


    孫青嫁的人家自己怎麽可能不知道,兒子是他們打小寵出來的,現在這個德行也是他們寵溺的結果,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


    但他們再渾噩也知道方青山那樣的,沒有孫青這個主心骨,日子就過不下去。


    所以僵持幾天又打來電話,說那天做得過火,上門來賠不是。


    孫青將話說在前麵:“要談兩個人的事可以,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這樣一天天的熬著,我也覺得沒有意思。不過,如果你們還想像上一次那樣來鬧騰,那就幹脆別來了,我跟方青山直接把婚離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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