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將賈環帶過來的時候,賈環因家廟裏被拘禁了幾日,早就渾渾噩噩,直到過了兩天,被發賣的趙姨娘也被帶到院子裏,母子兩個一時皆都呆愣,卻終於環顧四周,見了黛玉微笑的臉龐,耳邊是“賈少爺”、“趙奶奶”的稱呼,趙姨娘掐了自己好幾下,方知不是夢,自己和兒子終究平安了。


    母子兩抱頭痛哭半晌,賈環終於緩過勁兒來,也有心情安慰趙姨娘了。此番抄檢大觀園之事,賈環雖是自知庶子合該如此賤命,可邢夫與王熙鳳的作為也就罷了,王夫趁機落井下石他也能猜度得到,可賈母好歹是自己的親祖母,卻道為了家族安寧,不給外以可乘之機,竟將自己革除家門,實是讓他對賈家最後一點孺慕之情也消散了。


    好賈環是個男兒,又來到這處院子之後,不光衣食住行上得了林黛玉的溫婉開解,又有一個司徒賀過來假笑鬧之名行安慰之實。朝中大事,便是林黛玉不知,司徒賀卻是知道一二,他也不隱瞞,隻對賈環冷笑道:“原本還想著若是榮國府出了事,還得去獄神廟把弄出來,少不得費些心思。不料榮國府當真是瞌睡送來枕頭,偏趕著這個巧宗把先摘出來了,看也別多想了,既來之則安之,林大總不會害。”


    到了趙姨娘那裏,賈環將司徒賀的話轉著彎兒多說了幾句。他心裏帶著氣恨,便是對賈母也沒什麽遮攔,說起賈家,隻當是仇家一般:“姨娘,不,娘親,林姐姐都說了,咱們就安心這裏住著吧。正好看著他們家裏是如何鬧騰的,還真想看看他們家抄家那一天的嘴臉!”


    趙姨娘是賈家家生子,半輩子生都賈府的後院,她的生裏,自己從一個二等丫鬟被賈政看上提成了通房,又生了一女一子成了姨娘,就是最為圓滿的過往了。她年紀漸長,自知容顏不複往昔嬌俏之時,加上賈政年紀也大了,進自己房裏的次數少了不少,自己這個姨娘的地位實是尷尬。她也知道無論王夫如何,自己一個未脫籍的賤妾,是無法真正爭到什麽東西的,以往所求,不過是希望賈環能夠出頭地,賈家給自己掙些臉麵,再有,就是想著探春不要那麽忽視自己這個親娘,唯此二點罷了。


    往日裏,賈環被賈政交出去與那些清客作詩,因著比不上賈寶玉文采出眾而被教訓,又或是被王夫拘著抄經書,抄得不好被王夫責罵之類,她雖憐惜賈環,卻也希望老爺和太太都還記得這個孩子就好。後來大姑娘禁宮裏晉位成了賢德妃,就算不是一個娘生的,自己的兒子終究是娘娘的親弟弟,自己的臉上也有光彩的。更加上賈環得了娘娘的賞賜,又得了林姑老爺的教誨,行事上不複小時候的毛毛躁躁,還時常開解自己這個做親娘的,更讓趙姨娘心裏隻有念著好的。後來賈環因著元春的旨意,和兄弟子侄一起搬進了大觀園,母子兩個不住一起了,趙姨娘一邊怕賈環生活起居上受委屈,一邊又道兒子終究是賈家正牌少爺,將來總不能少了他的活路就是。


    然而一夕之間,天崩地裂。賈環偷竊兄長之物,以往還曾暗害兄長,不忠不孝之徒賈家實難容忍,不單自己這個奴籍的親娘要被發賣,就是賈環自己,也被革除賈氏宗族了!


    革除賈環是宗祠,她沒有資格站那裏。被發賣那一日,賈母和王夫身旁,還有一個一直低著頭的三姑娘。趙姨娘已經昏了頭,再沒了以往意氣風發撒潑甩賴的念想,卻終究還記得沒了兒子,還有個從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女兒要賈府過日子,她隻老老實實地向老太太和太太磕頭告別。走出賈母房門的時候,看到打簾子的周姨娘對她露出的同情和憐憫,她隻微微一笑,雖是身無長物,臉色慘淡,卻讓周姨娘恍惚間想起了當年那個伶牙俐齒嬌俏可的二等小丫鬟。


    賈府對下一向有恩德,即使是趙氏這樣生了不孝之子的奴婢,牙子來領時,也不需要付錢,反而是賈府給錢讓帶走的。不過走也要扒層皮,老太太和太太雖給了恩典,允許她收拾自己的包袱帶了走,可那包袱從房裏拿出來,再到賈府後門,一路經了三四道檢查,過了幾遍手,最後留給趙氏的,不過是幾件再沒看上的舊衣裳罷了,旁的物件,別說偷偷攢的銀錢不讓帶走,便是她給賈環縫的幾個舊荷包也被看上搶了去。


    趙氏本來還維持著自己的體麵,可這一路磨磋,等出了賈府後門,她隻剩哭的力氣了。那牙子得了王夫的額外忠告,知道趙氏什麽也不會幹,又老珠黃,城裏實是個賣不出去的老貨了,就想著弄到鄉下地方,那裏對城裏來的女還是有些念想的。似趙氏這般城裏的老爺看不上的,倒正好賣到鄉下地方去,或作鄉老的填房或做有些三四十歲娶不上媳婦的癡漢之妻,總能賣上點價錢。


    不過老天實是光顧她的生意,沒兩日,就有個大商行的夥計找上門來,道是自家需要一個縫補婆子,試了試幾個的手藝,當場買走了趙氏。


    趙氏跟著那個夥計出了門,上了車,兜兜轉轉,卻是出城去西山的路子。到了地方,下了車,眼前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賈環!


    從抄檢大觀園之後,趙氏就沒有見過賈環。這時見了賈環不光穿戴一新,就是神情上也不似受了委屈的樣子,還湊過來扶著她。兩一時痛哭之後,趙氏看著兒子一口一個“娘親”叫得親熱,又讓那些下端茶送水,支使得十分順手,侍奉自己無微不至,那恍如隔世的感覺越發的深了。


    作者有話要說:嗯,這一部分會稍微多寫一點。(躺平耍賴狀)反正看得人也沒多少,我愛怎麽寫就怎麽寫了~~


    劇透:探春依然遠嫁。


    掃地的那個,是王熙鳳。她被賈璉休了,成了官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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