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因親眷賢德妃受訓奉湯藥甄應嘉病逝


    因著賢德妃的賢德旨意,命自己家中的兄弟子侄們搬入省親園子。不光賈寶玉從此在園子裏樂得逍遙,就是賈環、賈琮、賈蘭等輩,也是多了不少自由自在的時光。


    賈寶玉從小養在賈母身邊,便是賈環是他的親兄弟,賈蘭是他的親侄子,除了在賈母那裏請安,在賈政那裏問學之外,竟是平日少見。加上賈寶玉本就是個愛惜花柳之人,他喜歡的人物,若非女孩,也得是個長得好行事好的方才是他願意結交的,以往賈環行事上不得台麵,賈蘭又一門心思要讀書,都入不得賈寶玉的眼。此番因了元春的意思,兄弟子侄搬入了省親後定名的大觀園,雖是各有居所,又各有各的性情,平日也不好湊在一起,但總得一起向賈母和賈赦、賈政處請安,便多一同出入。時日長了,賈琮、賈蘭仍是舊模樣,可賈寶玉竟覺出了自家兄弟的好來。


    賈環自從在林府住了幾個月,回到賈府之後,仍舊於讀書上不怎麽靈光,遠遠追不上賈寶玉,卻是闔府上下慢慢都覺得賈三爺與以往相比有了些不一樣之處。再不招貓逗狗,便是在賈母和賈政麵前,也不怎麽顯得畏縮,即使賈母隻當看不見他,賈政從不正眼看他,他也行禮之時端正標準,和以往那個能躲懶就躲懶的小凍貓子竟有了些大不同。


    賈寶玉以往和賈環一起被叫到賈政麵前的時候,無論做什麽都是他出風頭,賈環墊底不說,還總是畏畏縮縮,不得賈政待見,更不被寶玉放在心裏。卻是此後有幾次兄弟兩個被叫到賈政麵前時,賈環聯對子的時候仍是磕磕巴巴,得了題目寫的詩也是平平,可行禮端莊,話語平實,竟讓賈寶玉聽出了些不卑不亢的意思來。


    賈寶玉本就是天真之人,他素日裏對什麽嫡庶之分,上下尊卑,自覺並無什麽歧視,往日裏見賈環見得少,如今見得多了,竟覺得賈環也不是丫鬟們口裏的玩鬧三爺。他看環兄弟字寫得那麽好,一定也是個金玉心性之人,加上賈環讀書上不求上進,倒合了賈寶玉的心意,此後竟漸漸把這個弟弟放在心上了。


    有時賈寶玉得了外邊的請宴,還想帶著賈環出門一道去玩,可誰知賈環跟他去些柳湘蓮、陳瑞文之流的宴請也就去了,還能跟著一起玩笑。卻還是不願上高台盤,遇有北靜郡王的宴請,無論賈寶玉如何要帶他去長見識和這位賢王來往,他也不肯去,賈寶玉倒也不勉強,隻道他有魏晉之風,不樂意結交顯貴,竟又找出了些好處來,從此和這個弟弟感情好了不少不提。


    倒是賈環那裏,時常也有林憶下帖子找他玩。一開始賈寶玉鬧著跟著去了幾回,不料林憶選的地方都是彩工坊下屬的各類工場鋪子,賈寶玉生長於溫柔之鄉,又是富貴中人,從來不認得工場裏的物件,又因這些地方在他眼裏著實髒亂了些,那些短打扮的語言粗俗不堪,到底讓他倒了胃口,跟著去了沒幾次,再有林憶的帖子,賈寶玉再不跟著去了。


    那時王夫人見賈環兩手好好地回了府,本來提心吊膽了些時日,卻是賈環自己說的,道是剛到林府時,因為貪玩從樹上摔下來,林姑父命人診治,隻道需要休養,此後好幾個月,他都沒碰過字紙雲雲。王夫人聽了方才安下心來,想著既然賈環好幾個月不曾動筆,那手自然好了,又加上如今元春也記著這個兄弟了,便再不提往事,對賈環反而上心了些。


    隻是王夫人本來擔心見了賈環從林府回來,雖然禮數上好了不少,脾氣也好了不少,既不招惹小廝,也不調弄丫鬟,端的像個大家子弟的樣子了,可是論起讀書來,還是比不上自己的寶玉。王夫人那裏隻道賈寶玉出門應酬的都是北靜王這樣的顯貴,便是林海是從一品的品級又如何?品級雖高,卻無實職,林家的兒子林憶又是個一門心思鼓搗商賈之事的,賈環跟著林憶混,總不是壞事,便遇有林憶相邀賈環,更是一力支持不提。


    卻是自從兩宮下了省親旨意,無論是在朝為官的大臣還是幹領爵祿的世家,凡有女孩在禁宮裏的人家都忙碌起來。這番旨意雖是兩宮體恤臣下,無奈朝中上下之前為了太上皇的聖壽已經頗為破費,好些人家方才供奉了太上皇的壽禮,正在肉痛之時,卻又迎來了女兒可以歸家省親的大好事,想著要單獨建院子園子,不少人家接旨之時也隻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好在嗣後兩宮又發了好幾道朝中要儉省的旨意,就有幾家不肯做冤大頭的在朝大臣,研究了半晌,竟是上書要自家女孩安心在禁宮奉聖,道是聖上乃天下之父母,侍奉好了聖上,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孝順了雲雲,把省親的旨意推了。可也有不少老世家,不知朝中局勢,隻道這天大的恩典不能不接著,就是為了自家的女孩在宮裏好過,也要一力彰顯。


    賈府的這處園子原本是為了給皇妃省親用的,賈家眾人自道要顯出些皇家氣象來,不單請了有名的山子野做規劃,各色用度上更是花錢如流水,雖是因著銀錢不濟,隻蓋了原本規劃的一半,可也是後宮省親眾女之中最為出挑的一家的。賈府上自賈母,下到憑著賈家的樹蔭方才得官的賴大家人,都為了自家大姑娘長臉而高興,闔府都喜笑顏開。


    在賢德妃省親事畢回到禁宮之後不久,景仁帝於各個省親人家上表回報的時候,皆都一視同仁,對薛家奉上園子給皇家稱讚了幾句,對賈家賢德妃命兄弟搬進去讀書,也稱讚了幾句。賈政得了聖上的幾句稱讚,回到府中自然高興不已,就是賈母那裏,聽了也覺得自家聖眷還是有的。


    卻是不久一日眾妃在皇後處閑坐時,賢德妃被夏皇後當著眾妃嬪的麵敲打了幾句,道是如今朝中一力倡儉,就連太上皇都帶頭表率,免了今年揚州鹽政那邊的供奉,卻有人家仍舊奢靡太過,很是不該雲雲。


    元春雖已經是四妃之一,可在皇後麵前也不過是個妾室,在皇後訓誡之時就端正跪好聽訓。待皇後語畢,她並無一語辯解,隻將頭上珠釵拿下,散了發髻,伏地道願為家人之錯自請領罪。


    解釵散發是妃嬪裏犯了重罪方才做的悔過聽訓之舉,皇後不過幾句話,並沒有什麽罪名下來,賢德妃竟如此舉動,到讓皇後一時語塞。眾妃嬪都知道皇後從來和賢德妃不對付,如今賢德妃的舉動,顯是讓皇後下不了台,還好有寶充華在皇後麵前,隻道賢德妃家人如此作為原也是做臣下的孝敬本分,且如今讓自家兄弟入住,並非就此荒廢,也算有了用處,賈府也隻是無心之過,還請皇後體諒雲雲,讓皇後和賢德妃都有了台階下。


    當時元春麵上不顯,待回到鳳藻宮後,她將宮人趕出,隻留抱琴一個,兩人枯坐了半晌,心中的恨恨方才稍解。元春想著皇後端莊的樣子,說的全是大道理,哪一句都是聖人的教導,可那些胡話也就唬一唬旁人,元春自是知道,什麽“太上皇都免了鹽政的供奉”?分明是以前林海做巡鹽禦史時,每年除了本來太上皇的用度之外,鹽政的進奉也都劃歸太上用,現在林海不當巡鹽禦史了,那位徒老爺自然也回京城住,鹽政的進奉自然要交到朝廷。從皇後的口中說出來,仿佛是天大的儉省,實際不過是皇家左手倒右手就是了……


    元春又想起寶充華明豔的臉龐,心中恨恨不已。本來皇後隻是稍微訓誡,卻是寶充華雖解了圍,可也將賈家定了性了,“無心之過”也是過,賢德妃娘娘如今不得不回宮寫請罪折子呢……


    本來眾妃嬪正要看賢德妃的笑話,卻是轉過天來,吳貴太妃終於沒能撐過去,一日早間被人發現已經薨了。由是太上皇和景仁帝都略有悲痛之意,雖隻是個太妃,可大夏如今以孝治天下,景仁帝便命大辦。而賈府中有品級的誥命不少,加上得了元春的指示,更要勤於王事,便辛苦起來。


    而京城了薨了一位老太妃,江南地也歿了一位老大臣。


    自從甄老太太過世,甄應嘉便不得不回家丁憂。雖然甄家仍在金陵住著,也仍是金陵地界上數得著的老世家,即便景仁帝恩賞老臣,仍舊給他留了個從一品的品級俸祿,在大夏也算是高官厚祿了,可畢竟甄應嘉身上沒了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的實職,讓甄家也慢慢感受了些風霜。在這權貴和老世家如雲的金陵城裏,莫說是秦淮河上的樓舫了,就是夫子廟的幾處書肆裏,倘若掉下塊磚頭,隻怕也能砸中幾個一二品的退休大員,甄應嘉這般眼看著過了氣的前朝老人,便是在金陵知府眼裏,也不是護官符上該奉承的人家了。


    人走茶涼的意思,甄應嘉這幾年很是體會得。他也知自家家大業大,卻是不光闔族上下找不出幾個能做事的,就是自己的兒子,也是一個個都不成器,幾個大的就不用說了,吃喝玩樂樣樣皆能,安心做事萬萬不能,甄應嘉也隻拿錢給他們捐個官,遠遠送到平湖、嘉興等四民富足之地做個富家翁就是。


    小兒子甄寶玉,自小聰慧無比,甄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就對其萬分疼愛,甄應嘉自己也對這個三歲背詩五歲讀經的小兒子寄予厚望,總想著將來走科舉的正路,多少為甄家在朝堂上延續下去。豈料甄寶玉真真是個冤孽,讀書上雖有些靈氣,可一提科舉便皺眉頭,每日裏混在宅子裏,和姐姐妹妹們倒是處得好。卻是自從甄家幾個女兒年紀漸長,一個個出嫁之後,嫁出去一個,甄寶玉便似少了一分靈氣似的,不光讀書上越來越駑鈍,就是平日裏和甄府幾個清客連對子都少佳句,更讓甄應嘉每每見了這個兒子就越發火大。


    甄應嘉著急自己身子,有什麽名醫一定要請來家裏看看,有什麽靈驗的佛宗道門,也一定要派人去祭祀上供。可他的病皆是早年間風月場上混得多了留下的,加上如今年紀大了,便是好醫好藥地調養,也隻能眼看著自己一日日地衰弱下去。


    甄家雖然有過甄半朝的名聲,可曆經權臣掃蕩和景德帝的調配,如今隻剩個虛名而已。甄應嘉本就是個有能為的,便是當初春風得意之時想不到這些,待到在病榻上回思過往之事的時候,也隻能長長歎氣。他思前想後,也知就算甄寶玉立時明白過來去讀書上進,也不是自己能看到的了,便一力要在死前為自家安排好後路。


    待到油盡燈枯之時,他將甄寶玉叫過來,隻道你的幾個哥哥我都送到外省安家去了,家裏如今隻剩你一個,便是再顢頇的,也得振作起來。我如今也不逼你讀書了,為父已經向聖上遞了折子,隻希望兩宮能體諒老臣的忠心,給你一個恩蔭,也好讓你有個官身,好歹把家裏維持下去雲雲。甄寶玉也是個孝順的,便是平日裏懼怕這個父親,可如今老父臥床不起,他也知道端湯奉藥,聽了老父的話,他低頭唯唯半晌,卻說不出什麽話,隻有哭泣應聲。


    甄應嘉勉力半晌,等不來甄寶玉的話,他歎了口氣,方對也在一旁侍疾的甄英蓮道:“好孩子,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英蓮哭道:“這原是女兒該做的。”卻是自從英蓮被甄家接回金陵,她和甄應嘉的父女之份,雖是徒景之硬塞過來的,可英蓮自覺也受了甄家的恩,又兼往日甄老太太和甄應嘉對她都十分關愛,加上甄家幾個女孩都嫁得遠,這次回來,英蓮也於甄應嘉榻前日夜侍奉湯藥。


    甄應嘉笑笑,正要言語,門外下仆稟報,隻道金陵知府韓大人派了個師爺過來探病,甄應嘉便命甄寶玉出去應承。甄寶玉收了眼淚,因他的兄長都住得遠,甄應嘉也不曾叫他們回來侍疾,他再是個無知的,這時也得勉力打起精神,去做些往日裏看不上的迎奉之事,便向甄應嘉告了罪,去接待客人。


    待甄寶玉走了,甄應嘉命丫鬟站得遠遠的,他拉著英蓮的手,隻道:“好孩子,寶玉雖不是你親兄弟,可好歹我們父女一場,看在我的麵子上,將來,將來提攜他一把……”


    英蓮哭道:“父親言重了,寶玉是女兒的弟弟,女兒自當盡力……”話還沒說完,卻又回想起來金陵之前,徒景之曾將她叫過去交代過幾句話,便不敢多說什麽,隻道女兒盡力而為。


    甄應嘉這時聽了英蓮的話,隻想著有這個太上皇都看顧的孩子在,自家總能保得平安,便心中大安。待甄寶玉送走了金陵知府處的來客回轉房中,甄應嘉隻拉著寶玉的手略叮囑了幾句,言罷不多時,便鬆了手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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