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翰林值房


    林海自接了稽查核校前朝史書的重任,便兢兢業業,先是考查吏員,弄了些文書字句依難易程度進行了兩次考試,又與朝廷為了修書從各地征召而來的文士、儒生一一拜會訪談,方選定了三十個名額,報與翰林院掌院夏岱言。(.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夏岱言如今已經入了內閣,他本是個自命純臣的,但年歲日長、人心思變,見著朝中暗流洶湧,自家又有子侄在國子監就讀,還有親朋在地方上任官,於朝中之事並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他又是個維護儒家之道的,太子與秦王爭鋒,可太子既嫡且長,夏岱言幾經衡量,終究倒向了太子一邊。林海入翰林院以來,公務上十分出色,為人又謙遜謹慎,本來很得夏岱言的重視,隻是林海不知上進,好幾次地方官員任上有實缺,他卻從不爭取,讓夏岱言對他漸漸失望。不料風雲陡轉,林海竟被任命為平王的王太傅,這讓夏岱言著實意外,他思量了不少時日,又與太子這邊的謀臣合計之後,方才知道這是景德帝為了秦王而故意選的人選。比起平王這邊的王太傅是默默無聞的翰林院待詔,秦王那邊卻是汪次生這般高調又與聖上有舊的禮部侍郎,那才是太子一方真正要用心對待的敵手。雖是如此,也不能對林海掉以輕心,於是便想到了借著稽查史書的事務絆住林海,讓平王更加無人可用才好。


    夏岱言拿到名單,發現於吏員上,都是些做事認真仔細的,而朝廷征召的文士裏,並無什麽名震朝野的隱士、名士入選,到有幾個底子紮實的舉子名字,心中頗為感歎。夏岱言與林海共事了不少時日,也知林海於文字上頗有功力,所擬的詔書曾得過幾次聖上的嘉獎,絕非表麵上的默默無聞,否則聖上也不會在為平王挑選王太傅時想起他。但見林海明知是坑卻毫無怨言地跳了下去,而且認真挑選人選,並非準備敷衍了事的樣子,更覺這個年輕人甚為難得,隻可惜他被絆在了並無前途的平王身邊,不然拉到太子這邊,與自己一同做太子的助力,將來輔佐太子共創聖朝也是好事。


    林海自不知夏大人內心感歎,隻是得了夏岱言的允諾後,將原本就是用來修史書的文淵閣後院仍舊辟出來做為稽查之地,帶領一班儒生和翰林院的吏員一起,對上千卷的書卷匯總規劃,依照本紀、列傳、書、表、誌,按著重要程度一一分出卷標,又依著各人的學識和筆力,分派任務。林海將三十個人分為三組,每組每人每五天上報一次進度,每十天在林海這裏匯總一次,又為防一種類別做得疲了便可能看不出來差誤,又規定每三個月各組輪換一次。林海自己則統籌全局,雖得了聖上首肯,拉來了平王殿下做總裁官,但也不能指望讓平王去細究文字,還是由林海每三日抽查一次,同時前朝的帝王本紀這樣最重要最不能出紕漏的類別,在幾位文士修訂之後,也得由林海親自一一過目才能存檔。


    雖然林海目下的主要公務是稽查史書,但待詔和平王王太傅的職責也不能就此摞下,如此一來,林海自然忙得不可開交,分/身乏術,一月之中到能有大半月歇在翰林院值房的。還好賈敏和林慎身子日益好轉,且西山處方管事又的確能幹,將華棠院打理得甚為妥帖,城內林府處,內有紅菱外有金立,也都安穩,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那日他反省自身,又與景之和好,又從太醫處得了妻兒無恙的好消息,總算放下心事,轉而專心公務。林海自知史書的重要性,即使是太子一派對平王的打壓,若能讓前朝史書得以精準也是好事,於是他也打起精神,便是對著上千卷的書卷也不去頭疼,隻做了規劃,慢慢進展便是。如此,景德二十八年的冬天,直到臘月裏,林海都忙於公務,不光妻兒少見,便是徒景之所居乾清宮與他所在的文淵閣隻隔幾道宮牆,也難得見上一麵。


    單有一樣,讓林海在文山字海中偶然想起來,會有些不自在。


    卻是林大人每每晚間在翰林院值房休息之時,隔上幾日,平王殿下總會派個小太監賜下些食盒、裘衣、手爐乃至熏爐、琉璃燈、文房四寶等等,頒下賜物的小太監總是言道平王體恤太傅辛勞,且如今天寒地凍的,要太傅好生注意身子,這些點心、這件狐裘裹、這隻掐金手爐……還請林大人用上,也是平王的一片尊師之意。


    而轉過眼來,平王殿下往往會一夜之間派下兩次賞賜,還是那個叫戴權的小太監,還是些或精細做成的果腹點心,或是精心選就的各色並不逾製卻華貴非常的小物件。(.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看著戴權略尷尬的樣子說著平王想起林大人處尚缺何物命他急急送來雲雲,林海也隻有一邊歎著氣謝恩,一邊接過東西。


    待回到值房內間,林大人看著兩份賜物,頗有些頭疼。他隻好將其中徒行之的那一份,不管是何物都恭恭敬敬地放到外間白日所用的書案上擺好。然後熬夜核校時,再拿出徒景之的那一份,是他愛吃的就撿幾塊放到嘴裏,能暖手的就放在懷裏,比翰林院配置的蠟燭亮上好幾倍的琉璃燈就擺在榻上小桌上用起來……


    待到天明後,有同僚知道夜間平王賜物,不問則罷,若是問起來,見了林海雖是平王的王太傅,卻不敢以師尊自居,對皇家賜物如此敬重,都頗為感慨。


    徒景之本是念著如海雖就在幾道宮牆之外,但他若真熬不住相思,縱然是夜間便服去見也會引起軒然大波,便隻好借著平王的名義送些可用之物。不料徒行之也當真存著體恤林叔辛苦的意思,如此父子兩個竟屢屢想到一起,讓林海隻好對著兩份東西歎氣,倒是讓戴權這些日子每每得上兩次賞錢,發了一筆小財。


    待到景德二十九年的正月初二,林海白日裏在華棠院東院與妻兒歡聚,晚間並沒有立時回西院,而是去往平王在西山的別館。入冬時分,景德帝就離開西山,回轉禁宮,而平王卻一直住在西山,並沒有回轉內城王府,因此林海雖不曾提前告知,但當他來到別館時,徒行之早就親自在門口等著,將他迎到內院正廳。


    徒行之自從林海開始稽查史書後就少見太傅,過年時他不得不進宮赴宴,卻想起今天是初二,硬是尋了事由出了宮,跑到西山來。見了林叔也在初二來找他,滿心歡喜,他大著膽子去拉林海的手,見林海並不掙脫,更加高興,就從林海從大門到內院正廳這短短路程,徒行之一時說林叔你可來了,我從早上等到如今太陽都落山了,一時說林叔你用過飯沒,我這裏命人備下了膳食,裏邊還有些暖棚裏的小菜,冬日裏最為難得,林叔你要不要嚐一嚐……


    林海一路沉默,由得興高采烈的少年人說東說西,並不與徒行之搭話。待到進了正廳,林海甩開了徒行之的手,在徒行之的錯愕中,對他說:“行之,你且摒退下人,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徒行之少聽林海如此鄭重的語氣,見林海立於廳中,冬日天黑得早,便是燃了燈燭,在偌大的正廳裏也填不滿黑暗,林海的身影埋於陰影之中,他完全看不清林海的神色,卻是滿腔喜悅立時消散。


    眾下仆摒退之後,徒行之勉強笑道:“林叔有什麽話,先坐下再說。”就要奉著林海上座,林海卻不管他,自己坐到客座上,隻道:“上座不是我該坐的地方。”又對徒行之一拱手,道:“還請三公子上座。”


    徒行之心裏隱隱覺得不好,可他也隻能聽了林海的話,慢慢走過去坐於上座。


    如此師徒兩個一個上座、一個客座,相對沉默半晌。待徒行之覺得氣氛太過壓抑,剛要說些什麽,林海方道:“今日我且僭越一回,隻當你是徒三公子徒行之。有些話,我可以說給徒三公子,卻不能說與平王殿下。”把他想說的話都壓了回去,隻笑道:“林叔今日怎麽了?”


    燭影搖曳中看不清林海的神情,隻能聽到他的冷漠的聲音:“三公子,你以為你現在麵上做個閑王的樣子,瞞得了太子和秦王麽?那個江南道前金陵布政使陶生天的案子,分明是太子拿薛家舊案作法,要與秦王爭內務府的采辦之權,我隻問你,這案子你做了什麽?”


    徒行之心中大驚,他瞬間心思百轉,剛要找些話說,林海已經抬手止住他,道:“我再問你,


    太子和秦王為何臘月以來再不在朝上爭吵?”


    徒行之心念急轉間已經想通了其中關節,道:“難道,他們已經知道是我的人做的了?所以,要先聯手對付我才……”


    林海哼了一聲,聽在徒行之耳裏,竟和景德帝平日要罰他時類似,更不敢再多話。林海盯著徒行之又沉默半晌,那平日少見的犀利眼神看得徒行之差點撐不住,他方歎了口氣,仰首閉目,道:“三公子,你畢竟是你父親的兒子……你以為,太子和秦王雖然朝中各有勢力,可是,你的王太傅是我。你以為,你父親既然愛我,便會愛屋及烏,就是為了將來讓我林家尊榮,你也有機會坐上那個位子……隻因你所有的,是你的兄弟都沒有的籌碼……是也不是?”最後四個字他猛然提高了聲音,讓徒行之一下子從上座彈起來,跪到了地上。


    他低頭半晌,方抬頭對著林海,毅然道:“難道我不是父皇的兒子麽?……”他聲音裏已經帶了些哭意,又道:“太子和秦王都對林叔不在意,他們隻當您是個文士,可我知道您胸中自有大溝壑,單看各處彩工坊如今雇工都超過千人卻還是井然有序就能知道了……若是他們上位,絕對不會重用您,隻有我坐上那個位子,才能讓林叔您也立於人臣之巔……”


    “糊塗!”林海著實氣急,打斷他的話,道:“我要做什麽你怎麽知道?我要高官厚祿,你父親會不給我麽?還要你來為我打算!”


    徒行之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他的確因為知道父皇真心對待林叔,原本死了心的事情上也活絡起來,想去爭上一爭。而且,他也存著要讓林叔光耀人臣的心思,在他看來,父皇對林叔太過小心,林叔既是皇帝所愛,為何要去一步步循規蹈矩?我既愛他,就要讓他得享尊榮!


    然而他再想不到林海所求的並非高官厚祿,徒景之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更為林海入了官場而心疼,更千方百計讓林海能離開黨派之爭,安心做些實事就是。


    林海見了徒行之大受打擊的樣子,也有些難受,卻也知道猛藥既下,便不能半途而廢,又道:“景之是景之,你父親是你父親。便是三公子你分不清楚,我與景之卻分得明白。三公子,你和秦王也越發大了,這一兩年間就會成婚,成婚之後,按例需除王太傅。到時候,再對上太子和秦王,你還能如今時這般有恃無恐麽?”


    徒行之終於繃不住,頹然跪坐於地。


    林海站起身來,對著徒行之行禮跪拜如儀,道:“平王殿下,今日下官僭越了。”看著徒行之茫然無助的樣子,硬起心來不去扶他,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這一章還不錯吧?(自得狀)徒行之終於成長啦~~~~~


    還有,筒子們有木有發覺從五十一章開始都是對五十章的倒敘呢?等到了五十章裏林海升成知製誥的時候,就該有大事發生啦~~


    乃們木有什麽話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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