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屹吐出一口煙圈,不禁感慨,「要擱以前我肯定不相信,你會變成現在這樣。」


    周唯璨挑了挑眉,「我以前什麽樣?」


    「你以前——」陳屹略略思索,而後下了結論,「隨便身邊的人是走是留,不會捨不得,不會挽留,更不會回頭。」


    周唯璨沒出聲,心想,大概是因為沒那麽想要。


    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其實很少,小時候想要那輛賽車玩具;長大了想要錢;想要一顆配型成功的心髒;還想要還給周婉如一副健康的身體。


    有的得到了,有的沒得到,不過代價全都照付不誤。


    現在隻想要她。


    至於代價——


    什麽都可以,一生一世也可以。


    陳屹走後,他仍然站在原地出神。


    月亮像一張透明的薄紙,隨時都會被雲層撕碎,轟轟烈烈燒成灰燼,不知不覺,墓園裏已經沒有人了,也聽不見聲音,天與地同時安靜,一瞬也像一生。


    而停留在他腦海裏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的,是周婉如把他丟在福利院門口那天,對他說的最後那句——希望以後有人真心愛你。


    他找到了。


    煙盒還捏在手裏沒動,周唯璨決定留給自己一支煙的時間。


    低頭點火的瞬間,很自然地想起雲畔的臉,想起那雙隻在他麵前才會水汪汪的眼睛;想起她偶爾說夢話叫的也是他的名字;想起她摟著自己的脖子問能不能不出門;想起她在床上一遍遍向他確認,「你是誰的」。


    原本風平浪靜的夜晚,驀地開始颳風,愈發猛烈,吹滅了那簇青藍色的火焰,他也不在意,伸手攏住,反覆試了幾次,最後還是點著了。


    天空下起滂沱大雨,長長的閃電劈開夜空,墓地剎那間亮如白晝。


    周唯璨意識到自己真的該走了,她一個人在家睡眠很差,或許會被雨聲吵醒。


    「你喜不喜歡也不重要,」視線最後回到周婉如的黑白照片上,他把那支煙抽完,看著細細的煙霧被風吹散,看著雨水打濕墓碑,又說,「我喜歡就行了。」


    雨下得又急又大,空中烏雲密布,很快就把他從頭到腳都澆透,周唯璨沒拿傘,也不著急,慢吞吞地轉身,在如絲雨幕裏,踩著滿地泥濘,離開墓園。


    第80章 遺物信物


    話音剛落, 她已經開始後悔。


    可是後悔有用嗎?自欺欺人的幸福是真的幸福嗎?雲畔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不安,為什麽會患得患失,為什麽會想把他綁在身邊, 這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就像在萬丈懸崖上走鋼索, 稍不留神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哪怕有三百六十四天的幸福,但是一天的痛苦也是痛苦, 也作數。她那麽自私, 就連分手的時候也不願意祝他幸福,更何況現在。


    她希望周唯璨的心每分每秒都放在她這裏,她想要的是沒有任何模糊地帶的全部。


    所以已經沒有退路了。


    啪嗒,啪嗒。


    寂靜的房間裏, 水滴的聲音尤為清晰, 在這一秒甚至蓋過了外麵的狂風暴雨。


    周唯璨站在盥洗台前, 腳邊已經蓄了一灘水,黑色毛衣幾乎濕透, 稍微一擰就能擰出水來。


    「怎麽了?」他開口,聲音很淡, 聽不出情緒。


    雲畔不禁感到煩躁, 於是又問了一遍:「沒怎麽,我就是想知道你今天去哪了。」


    周唯璨抬頭看了她一眼:「去上班了。」


    「下班之後呢?」


    「有事, 出去了一趟。」


    沒有退縮,她繼續追問:「什麽事?去哪了?」


    這次換來的是長達數秒的沉默。


    氧氣在無形中被壓縮掉了, 窒息感愈發強烈, 猶如身處密閉空間, 雲畔抬起頭, 固執地和他對視, 「不能告訴我嗎?」


    周唯璨放開了濕漉漉的毛衣衣擺, 靠牆站著,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才出聲:「你是被雨聲吵醒了,還是一直沒睡?」


    「……沒睡,睡不著。」


    「為什麽?」


    雲畔喉頭微澀,恍然間意識到,他是在刻意轉移話題。


    他不想聊任何跟周婉如有關的事。


    或許也可以理解為,不想跟她聊。


    因為她是間接造成一切的殺人兇手嗎?


    心髒開始下沉,情緒開始不受控製,雲畔清醒地看見自己身體裏名為冷靜的平衡被打破,火焰跳躍,侵吞海水。


    太陽穴突突跳動,她覺得頭很疼,思緒混亂,焦慮得想發脾氣,想大喊大叫,身體不受理智支配——也許理智已經不在了,為了尋求發泄的出口,最後她抬起手,打碎了盥洗台上的陶瓷漱口杯。


    耳邊傳來刺耳的響聲,粉藍色的瓷片瞬間碎裂開來,從最嚴重的創傷點往四周延伸,裂出大小不一的細紋,像極了蜘蛛網。


    摔完東西之後,堵在胸口的窒息感總算消退了少許,然而雲畔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因為這個陶瓷杯是周唯璨親手做的,從選陶瓷胚到燒製,就連上麵的雲朵圖案也是他一筆一劃畫出來的。


    他就是會浪費時間去做這種事的人,就像很多年前把耳環藏在圖書館的書架裏那樣。


    雲畔手足無措,僵硬地立在原地。


    可是周唯璨沒有指責她,也沒有生氣,甚至把她往旁邊帶了帶,怕她受傷,然後彎腰去清理地上的瓷片。


    那些亂七八糟的碎瓷被丟進垃圾桶,雲畔耳朵裏嗡嗡作響,繞來繞去都是心理醫生曾經說過的話。<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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