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那間專家診室的時候,趙醫生已經戴上眼鏡,正在聚精會神地看那幾張表,時不時拿筆圈出某一處。


    護士把那遝檢查結果也遞過去,趙醫生看著看著,眉頭緊鎖,雲畔站在旁邊,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緊張。


    這種緊張像極了剛參加完一場沒把握的考試,就要站在老師旁邊等待批閱。


    難熬的等待時間結束,他終於放下那些報告,這次連笑容都顯得勉強:「畔畔,你先去沙發那裏坐一會兒吧,沒事的,別緊張啊,我和你爸爸聊幾句。」


    雲畔立刻鴕鳥似的轉身,剛走到紗簾後麵的沙發區,雲懷忠就推門進來。


    盡管交談的聲音很低,她依然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


    「考慮是遺傳……病情……嚴重……盡快住院……」


    指甲無意識地摳進沙發縫裏,那種被細菌爬滿身體的不適感又來了。


    雲畔懷疑自己幻聽。


    她可以接受自己偶爾的「奇怪」,偶爾的「不正常」,也可以接受自己是人群中的異類,甚至可以永遠不被大多數人理解,但是她無法接受自己真的有病。


    她怎麽可能有病,怎麽可能是個瘋子呢?


    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布藝沙發被她的指甲劃破,白色的棉花漏出來,像腦漿,雲畔隻看了幾眼,就覺得反胃,腦海中倏地閃過周唯璨的身影。


    對了,他明明說過的。


    說過「我不覺得你哪裏奇怪」,也說過「為什麽非要和別人一樣」。


    周唯璨一定會相信她沒有病的,其他人說的話也沒那麽重要吧,專家也不是沒可能誤診吧。


    想到這裏,雲畔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來,推開門,跑出診室。


    周唯璨晚上就回來了。


    她要立刻去綠廊巷。


    身後傳來雲懷忠著急的喊聲,她渾然不覺,穿過那些摩肩接踵的灰色人影,在走廊上朝著綠色exit的方向狂奔——


    直到不小心和誰迎麵撞上。


    那人把她扶起來,口吻溫和:「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聲音竟然很熟悉。


    呼吸愈發急促,良久,雲畔才說服自己抬起頭。


    無論多麽不想承認,站在她麵前的人千真萬確就是條紋襯衫,穿著與趙叔叔相同的白大褂,領口掛著藍色胸牌,上麵是一張兩寸證件照,下麵寫著,「精神科助理醫師」。


    第64章 恨君不似江樓月


    周唯璨走後的這段時間, 她跟條紋襯衫曾經見過一次麵,吃過一頓飯。


    具體都聊了些什麽,雲畔已經不記得了, 隻記得臨走前, 條紋襯衫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最後隱晦地提醒:「你跟小周之間的事情, 我一個外人, 不好多說,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覺得你太過在意他了。你的情緒會因為他而陷入極度的大起大落,這樣其實是病態的,長期下去, 隻會讓你們的關係越來越脆弱, 無論是你還是小周, 都會很累。」


    這些話雲畔當時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這一分這一秒, 卻飛蟲般圍繞在她耳邊,循環播放。


    耳邊傳來條紋襯衫驚訝的聲音:「雲畔?」


    頓了頓, 又試探著問, 「你這是……來醫院做檢查嗎?」


    雲畔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視線仍然盯著那張藍色胸牌,姓名欄那裏, 一筆一劃地寫著林敬言。


    原來他叫林敬言。初次見麵的時候或許曾有過自我介紹, 隻是她沒在意。


    不遠處, 雲懷忠已經匆匆趕來, 握住她的肩膀, 驚魂未定地打量著她:「畔畔, 你沒事吧?」


    雲畔麻木地搖頭。


    作為一隻逃跑失敗的獵物,她理所當然地被抓了回去,重新被四麵八方黑漆漆的槍眼瞄準。


    雲懷忠帶著她回診室開藥,人漸漸變多了,裏麵恰好有患者就診,於是他們在門口等。


    雲畔隔著一道門聽見女生壓抑的哭聲,說她真的很痛苦,已經無法正常生活了;說她遭遇一丁點挫折都會崩潰得想死;又說身邊沒人理解她,她鼓起勇氣對好友傾訴,得到的隻是一句,你都多大了,別犯公主病。


    雲畔渾渾噩噩地站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著雲懷忠去窗口取藥、下電梯、回到地下停車場的,回家的路上也很安靜,車上沒有人說話,陳叔大概以為他們吵架了,透過後視鏡看了幾眼,沒敢作聲。


    走進家門,雲懷忠把手裏的藥放在餐桌上,又過來摸了摸她的臉頰,輕聲說:「爸爸還有工作要處理,晚點回來陪你,先把藥吃了,回房睡覺吧。」


    雲畔低著頭不說話,耳邊又聽見他的保證,「畔畔,別害怕,爸爸會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療的,很快就會沒事的。」


    不知道是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自己。


    雲懷忠走後,雲畔徑直回了臥室,把門反鎖,拆了那幾盒藥,按照醫囑,從那些瓶瓶罐罐裏倒出來三粒藥片。


    白色藥片就躺在手心裏,雲畔打開陽台的窗戶,將手一揚,那些藥片轉瞬便沒了蹤影。


    她站在窗前發呆,任由冷風刀片般刮進來,好像想了很多,細究起來卻是一片空白。


    就這麽站了很久很久,雲畔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看日落,當遠處的橙日徹底墜入海平線,她相信自己也被燒光了。


    不可能再復燃了。


    麻木地挪了挪腳步,她回到床邊,拉開床頭櫃,卻找不到那把剪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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