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像踩在黑色的冰麵上,堅硬、冰涼。


    雲畔慢吞吞地走進去。


    巷子很長,路麵潮濕,牆縫裏長出青苔,越往裏走越黑。幾分鍾後,終於看到光。


    是一簇微弱的火光。


    雲畔停下腳步,循著光亮望去,發現不遠處的牆角裏,蹲著一個人。


    火光是從他手裏亮起來的——


    他握著打火機,正在燒一張薄薄的紙片。


    除此之外,看不清別的了。


    雲畔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有沒有察覺到迎麵走來了一個人,隻看到他蹲在那裏一動不動,放空似的。


    不出幾秒,火光熄滅,紙片也燒成一堆灰燼,紛紛落在他腳邊。


    他在燒什麽?看起來不像是紙錢,今天也不是清明節。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寂靜無聲的巷子裏,驀地響起手機震動聲。


    一聲又一聲,急促又執著,仿佛隻要不被接起來,就能這麽響到地老天荒。


    良久,雲畔看到那個人總算動了動,從身上摸出手機,後背靠牆,接了電話。


    手機屏幕透出淺淺的光,隱約照亮他的臉。


    黑色短髮濕濕的,幾縷髮絲遮住眉眼,還在往下滴著水,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電話。


    水滴沿著眼角滑落下來,像眼淚。


    雖然五官模糊,不過能看得出來,是屬於同齡人的,很年輕的一張臉。


    不知道電話裏說到什麽,那人偏過頭,輕輕笑了。


    雲畔因此看清楚了他紅腫的半邊臉頰,鼻樑上的裂口,以及,沿著眉骨、眼角、下頜——還在滴答滴答往下流的鮮血。


    原來濕漉漉的不是水,是血。


    她後知後覺地聞到空氣裏濃濃的血腥氣。


    這個人看上去似乎剛剛打過一場非常慘烈的架,卻還在滿不在乎地聽誰聊天。


    震驚之餘,雲畔卻發現自己感覺不到害怕,也挪不開腳步,於是隻好繼續站在原地,隔著幾步路的距離,看著他靠在牆角打電話。


    簡直像一個偷窺狂。


    就在她分神的間隙,那人已經打完了電話,踩著一地紙灰,慢悠悠地起身。


    很高,很瘦,肩膀筆直,看不出哪裏受了傷。站在那裏,如同一棵經年累月沉默不語的樹。


    雙手插進長褲口袋裏,少年視而不見似的與她擦肩而過,朝反方向走去。


    雲畔說不清自己當時在想什麽,反應過來的時候,腳步已經跟了上去。


    就這麽跟了幾步,他腳步微頓:「來買花的?」


    聽不懂這句話裏的意思,雲畔下意識搖頭。


    他「哦」了一聲,又說,「別跟著我。」


    語氣很淡,仔細聽的話,才能聽出來那點隱約的不耐煩。


    雲畔忍不住為自己辯駁,「出去隻有這一條路,沒跟著你。」


    而他甚至沒有聽完,已經自顧自地向前走了。


    雲畔無法對自己說謊——她對這個人感到好奇。


    這種情緒實在來勢洶洶,仿佛前十七年的人生裏所有發生過的好奇心疊加起來,都抵不過此刻。


    她又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生理性的亢奮,成群的黑色蝴蝶扇動翅膀,慫恿著她加快腳步,跟著他走。


    巷子裏背光,又黑又冷,他的背影忽遠忽近,若隱若現,像極了不真實的真實。


    兩個人一前一後,隔著半尺距離,腳步聲疊在一起,淩亂無序。


    他沒回過頭。


    第6章 梔子香氣


    就這麽原路折返,幾分鍾之後,走出巷口。


    血腥氣也跟著散了大半。


    雲畔停在岔路口,借著步行街兩排的燈光,看到從他後背浸出來的暗紅色血跡,已經跟黑色t恤黏成一片。


    而他像是沒有痛感,對此一無所覺,隻是繼續往前走,最後停在不遠處的某個攤位前。


    那是她來時逛過的攤位,兩個藤條編織的竹籃裏整齊擺放著手工編織的花串,有梔子花、三角梅、白玉蘭,以及幾種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但是都很漂亮,也很新鮮。


    聯繫起剛剛那句「來買花的」,雲畔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那個攤位的主人。


    認真回憶了一番,她確認自己之前來過的那幾次,沒有見過這個人。


    隔著幾步的距離,雲畔看見他往攤位後麵的陰影處站了站,隨手從地上拾起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衝著自己的頭髮直直往下澆。


    很快,他的頭髮、臉頰、以及身上的t恤都被水澆透,血跡隨之沖淡了不少,臉頰上的紅腫和淤青因此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而他無所謂地伸手擦了把臉,把塑料瓶裏剩下的幾口水喝完了。


    雲畔盯著他喝水時上下滾動的喉結,以及輪廓鋒利的下頜線,沒來由地口幹舌燥,像是某種本能反應。


    稍一遲疑,她抬腳走過去。


    有幾個女生紮堆在他的攤位前看花。


    雲畔站在人群外側的位置,聽到她們正在嘰嘰喳喳地選花,有人問:「這條梔子花手串多少錢啊?還有那個,嗯……玉蘭花胸針。」


    「手串十塊,胸針五塊。」


    他抱臂站在攤位後麵的台階邊緣,黑色短髮還在滴著水,臉頰仍然紅腫,嘴角還有淤痕,神情舉止卻全無侷促,對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視而不見。<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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