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一個雨夜,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馬路上,渾身濕透,哭腫了眼睛。


    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雲畔拿起筆,認認真真地在後麵打勾,同時後知後覺地發現,至此,這個筆記本上記載的所有願望,竟然全部完成了。


    她合上筆記本,走向浴室。


    房間裏一片死寂,透過那麵半身鏡,她恍惚間看到自己的肩胛骨上撕裂出了一對血淋淋的翅膀,也看到自己終於變成了一隻真正的、輕盈的、自由的鳥,可以無拘無束地飛去任何地方。


    慢吞吞地打開化妝包,雲畔從裏麵翻出一把小巧的,鋒利的修眉刀,取下保護套,右手握著那把修眉刀,慢慢地靠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動脈。


    這一刻她出乎意料地平靜,除了解脫,沒有任何感覺。


    活著實在太難,死最簡單。


    就在那把修眉刀割破皮膚表層的瞬間——


    門外響起「滴滴」的機械聲,阿約刷了房卡進來,笑著問:「這都多久了,你怎麽還沒洗完?」


    腳步聲愈來愈近,在她伸手推開浴室門的那一刻,雲畔如夢初醒般放下修眉刀,將自己滲血的手腕不著痕跡地藏在身後。


    「洗完啦?那就出來吃東西,等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阿約看著她已經吹幹的長髮,沒有多想,催她出來。


    用化妝棉把手腕處的傷口胡亂裹好,她換了身長袖睡衣,拉下袖口。


    出去的時候,茶幾上已經被各類食物塞得滿滿當當,有當地特色的街頭小吃,還有一盤水果三明治。


    她們坐在一起吃宵夜,聊著明天的行程。


    雲畔心不在焉地聽阿約說話,時不時回應幾句,心裏卻想,剛才實在是太衝動了。她不應該死在這裏,會給阿約添麻煩。


    身體無意識地重複著咀嚼吞咽食物的動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也沒嚐出什麽味道。


    /


    夜裏,雲畔睡不著,於是偷偷起床吃了兩粒安眠藥。


    服過藥之後,意識變得昏昏沉沉,模糊而扭曲,如同往常那樣,她沉沉睡去。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總之,她是被阿約大呼小叫的聲音吵醒的。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雲畔還有些茫然,不過很快就皺著眉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她的腹腔正在劇烈絞痛,像有一把剪刀在來回戳刺,身上也很癢,她忍不住伸手去撓。


    而阿約則是一臉驚慌,語無倫次地告訴她,她的皮膚又紅又腫,臉上、脖子上、手臂上出了密密麻麻的紅疹。


    晃了晃腦袋,雲畔終於反應過來,昨晚吃的水果三明治裏,內餡有菠蘿果肉,不過當時她心事重重,沒注意到。


    她對菠蘿過敏。


    簡單地洗漱過後,清晨八點半,阿約火急火燎地開車帶她去醫院。


    一路上阿約都在念叨,說這裏的醫院條件非常落後,讓她將就將就。


    大概半小時後,她們抵達目的地。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雲畔下車,望著眼前破舊簡陋的兩層磚房,以及上麵用噴漆噴出來的「moshi hospital」字樣,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她想起教授曾在非洲歷史課上說過的,由於坦尚尼亞的醫療基礎設施落後,當地人的平均壽命都很低,僅在四十八歲左右。


    唯有親眼所見,方知此言非虛。


    阿約扶著她走進一樓門診入口。


    大廳的長椅上已經坐滿了人,基本都是婦女和小孩。雲畔是一個很難共情的人,可是此時此刻,看著那些孩子瘦骨嶙峋的身體,黯淡無光的眼神,實在無法視若無睹。


    肉.體上和精神上,究竟哪一種痛苦更痛苦,哪一種絕望更絕望。


    耳邊傳來阿約不忍的聲音:「這裏的自然條件和醫療設施都跟不上,瘧疾和鼠疫之類的傳染病肆虐,孩子平時營養跟不上,免疫力很差。隻要染上傳染病,就有可能致死。」


    雲畔就在此刻想起,入學不久,阿約在聚會上喝了點酒,拉著自己聊人生聊理想,最後有些落寞地說,其實她不像大多數留學生那樣,有著什麽遠大誌向。如果學校沒有給她獎學金和貧困補助的話,她打死也不可能出來留學。


    腹痛愈發劇烈,皮膚也有被灼燒的錯覺,雲畔強打精神安慰了她幾句,昏昏沉沉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良久,阿約把她叫起來:「走吧,到我們了。」


    不像國內的醫院細分出來那麽多科室與診室,這裏的門診部總共隻有一個房間,非常好找。木門好像壞了,鎖不上,於是在橫樑上掛了一條藍色布簾,用來保護病人隱私。


    雲畔難受得厲害,在阿約的陪同下,掀開布簾走進診室,沒什麽力氣地坐在椅子上。


    旁邊的阿約簡明扼要地向醫生陳述病情,對方邊聽邊點頭,而後說:「跟我到注射室來吧。」


    話音未落,她猛地抬起頭。


    那一瞬她甚至有種耳鳴的錯覺,隻覺得耳朵裏麵嗡嗡作響,除了這個聲音之外,什麽都聽不到了。


    穿堂風掠過,藍色布簾微微晃動,周唯璨就坐在逆光的方向,漆黑眼瞳望向她,神色平靜。


    沒有任何久別重逢該有的情緒波動,是真的、活生生的、冷冰冰的,周唯璨。


    第3章 別對我說謊


    沒有穿白大褂,也沒有掛胸牌,可是此時此刻,他就坐在這間診室裏,手邊擱著病曆本,胸前戴著聽診器,千真萬確是一名醫生。<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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