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護士小姐姐來換藥的時候,我才徹底看清了我的左小腿的傷勢。


    比右小腿腫了好幾圈不說,這傷口,著實有點猙獰。


    整個側邊像縫合了一個大大的倒“u”,周圍還有好幾道細小的傷口。


    護士小姐姐邊給我擦藥邊說:“給你縫合的時候,旁邊輔助的護士都換了仨,都是新來的實習生,第一次見這種場麵,嚇哭了。”


    我強忍著疼,努力勾著腰看我的腿。


    “你倒是不害怕。”護士小姐姐笑著說。


    “我自己的腿為什麽要怕…”可能是為了緩解疼痛吧,我竟然在數傷口縫的針數,“這線多久才能拆啊…”


    聲音有些打顫,數數被迫中斷,疼得實在有些受不了,要不是藺女士在旁邊摁著我的腿,我的疼痛反應估計早就把護士小姐姐蹬開了。


    藺女士滿眼心疼地看著我,可手上的勁兒一點兒也沒鬆。


    “看個人體質恢複,一般都需要個七到十天吧。拆線好說,藺老師自己都能給你解決了。”她動作熟練的給我纏好紗布,“得虧現在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候,不然你這嚴重的傷口非得發炎不可。”


    她說藺老師我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還尋思藺女士兄弟姐妹幾個除了大姨也沒人當過老師啊。等穿著白大褂的老舅推開門進來我才反應過來…


    我蒼白著一張臉嗬嗬一笑:“藺老師好!”


    藺老師陰沉著臉沒說話,走過來看看護士小姐姐包紮的成果。


    藺老師點點頭,護士小姐姐推著小車出去,依舊沒說一句話。


    “老舅你哭過?”我看到老舅眼角泛紅。


    “沒有。”藺老師嘴硬。


    我撅著嘴表示不信。


    “你大舅怎麽可能不哭,你送到醫院的時候恨不得全身是血,你舅當時在看診,一聽到消息飛奔著跑過來的,差點摔了。”藺女士摟住我的肩膀,“大哥,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哭了好幾回呢。”


    “你沒哭!還說我!”老舅耍起性子來。


    “我親閨女傷成這樣我能不哭!”


    “那也是我親外甥女!”


    “行了行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倆在這兒嗆嗆,一個親媽,一個親舅,也不怕打擾孩子休息。”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我衝門口喊了聲:“二姨!”


    二姨藺黃梅推開病房門走進來,滿頭銀絲。


    淚水不自覺蓄滿了眼眶,藺女士以為傷口又疼了,急忙問我:“怎麽樣?”


    “不是…”我笑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讓淚掉下來,“好久沒見二姨了,很想她。”


    “不也才半年沒見嗎?看我這閨女跟我多親,沒白疼。”二姨坐在床邊拉住我的手,“我藺藺這遭不完的罪呦…”


    二姨隻比老舅大兩歲,可從麵容看,她跟老舅藺女士比起來,像是兩輩人。滿頭白發不說,臉上也爬滿了皺紋,一雙手也幹瘦如柴。


    二姨沒上過學,不識字,這在藺家簡直是沒道理的事。聽藺女士講她死活不願意上學,姥爺拎著她倒掛在井裏逼她去上學也不去,死也不去,姥爺沒辦法隻能從了她。


    前半輩子二姨過的很快樂,用她自己的話說前半輩子把所有的福都享完了,所以後來一直受苦。二姨結婚前幾年還是不錯的,直到二姨夫發了病。


    結婚前二姨夫全家隱瞞了癲癇的遺傳病史,二姨生完二表哥後沒多久,二姨夫發了病,從此癱瘓在床一病不起。二姨的苦難日子也開始…


    那麽多年二姨哪兒都沒去過,縣裏也很少來,就守在她那個家,幹活種地照顧姨夫拉扯大兩個兒子…二姨特別愛幹淨,把姨夫照顧的特別服帖,一次褥瘡都沒生過。好不容易給二姨夫養了老送了終,大哥也結婚生子,二哥工作也很順利,就差娶媳婦了,眼瞅著好日子馬上到來…


    二表哥的病也發了,和二姨夫一模一樣。


    老舅很早前就給兩個表哥做過檢查,那時候還在萬幸,兩個兒子都沒事。


    可臨了,二表哥還是沒逃過。


    二姨認命,老頭子都照顧了,再照顧兒子又有什麽呢。就這樣又精心照顧了二表哥兩年。


    二姨是認命,大表哥大表嫂能掙錢,也願意負擔弟弟的一切。可二表哥不這麽想。


    他親眼目睹過母親那麽多年的辛苦,不願再連累母親,更不願影響大哥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趁二姨做早飯的工夫,他拚命爬向放農活工具的小屋子,喝了農藥,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二姨極度崩潰,一夜白了頭…


    在別人看來,二表哥解脫了,二姨一家也解放了,甚至當年的我也這麽認為。


    可看似解脫,內心的枷鎖如何解得了,二姨作為一個母親,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在自己麵前,她這一生要怎麽釋懷。


    這是我重生後第一次見到二姨,在他們的認知裏我們隻是半年沒見,可算上前世,我有兩三年沒見過她,如何不想…


    “沒事了,我們藺藺先把苦吃完了,以後的日子就都是好的了。”二姨粗糙的手輕輕拭去我眼角殘留的淚,“二姨烙的餅好不好吃?之前讓你大哥捎過來的鹹菜好吃不?”


    我點點頭。


    二姨笑笑:“都是用老家地灶大鍋烙的,能不好吃嗎?姨回去再給你烙啊!”


    二姨沒什麽文化,但她淳樸,懂得為人最基本的道理,我最早知道學曆不代表人品的道理,就是從她身上。


    這時候病房門又被推開,走進來的是袁叔和芳芳姐一家,拎著大袋小件的。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你看你這些鄰居,比有些親戚靠譜多了!”二姨都是認識他們的,樂嗬嗬地起來迎接。


    我坐在床上一一打招呼,大平哥大咧咧地說:“醫院門口碰見辛元他倆,哼哧哼哧給你挑水果呢,挑什麽挑啊!我們都給你帶來了!成藺,別跟你哥你姐客氣啊,想吃什麽盡管說。”


    轉頭又對藺女士說:“青梅姐,你也吃啊,這幾天你可辛苦了,光針對那些小人就夠勞神費力了!”


    我管他們叫哥姐,他們又管藺女士叫姐,我不由暗笑,這混亂的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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