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以暉站在海船上,過去的八年時光如同做夢般逝去。回想起來依然曆曆在目,讓他刻骨銘心此生難以忘懷。


    洛陽城破的那天,他以為會死在這場戰亂中,可當他從昏迷中醒過來時,已是三個多月了,大夫說他身中十幾箭,而胸前的那一箭差點要了他的命,如果再差個半寸他就沒有那麽好命了。


    他躺在病床上,渾身無力胸口中箭的地方依然痛的讓人汗流不止,救他的是寺廟裏的和尚。那日他護著監軍邊戰邊退渾身掛傷殺的已經麻木,雙手機械的揮舞著,不知怎麽的跌落到河裏,居然流落到了這裏,被寺裏的人救了起來。


    這裏離洛陽城不遠,他醒來時安祿山大軍早已經攻下洛陽城,所有的通往長安的路都被截斷。他根本回不了長安,那焦急不安的情緒讓他寢食難安,傷口更難愈合。


    最後方丈勸道,這裏音訊全斷,再急也沒用不如靜心養傷,等傷好了後再想辦法出去。隻有身體好了行動自如了,他才能有機會離開。


    他聽從了方丈的話靜心養傷,不敢多想那些長安的家人,更不敢想起廣州的妻兒母親妹妹。不知道她們是不是知道了這場巨變,是不是知道了他的音訊?會不會急著想回長安?隻要不回來,那他就能放心許多。那裏有母親有妹妹,她們都是聰明絕頂的女子,必然能庇護她們母女。綿兒、安兒,他的孩子們,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他們?他的心緒顛蕩起伏難以平複,但人都在千裏遠外,他無能為力。


    這個帝國怎麽會走到這一步?在叛軍麵前居然不堪一擊。城破之日那漫天飛舞的鮮血把整個天空都染紅了,滿地都是死人,他……


    他不能再想下去,那會讓他受不了,雖說作為軍人,保家衛國是他的責任,可這實在是太慘烈了,除了交戰的雙方好多都是平民百姓。


    在寺廟養好了傷,已經是二個月後的事情了,想盡辦法混在百姓中才出去。靠著玉兒留在荷包夾層裏的二十片金葉子,硬是在這人間地獄裏走了出來。


    沒想走到一半,就傳來長安被攻陷的消息,他整個人都木了。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打到都城長安了呢?那是大唐帝國的心髒,是皇帝陛下住的地方,是所有天下臣民心中的聖地。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他回過神來瘋了似的跟人打聽,別人也不清楚長安城的消息,但唯一肯定的是陛下已經西幸,沒有在長安城內。聽了這話,他總算放下高懸的心,可轉眼一想到家人他的心又懸起來。可蕭家呢?蕭家的人呢?會不會有事?


    長安去不了,也沒辦法打探消息。蕭以暉舉目四望,滿目瘡痍、百姓四處逃竄民不聊生,好多的難民麵有饑色的在路上挖草根裹腹,更有甚者吃著死人的肉。(惡心啊了,可確有這種事)他不由的涕淚沾襟,痛徹心肺。


    後來聽的太子在靈武即位,招兵買馬準備收拾舊河山,他就急急的奔去追隨。他用玉兒留給他的玉玦找上安郡王,安郡王倒極守承諾聽了他這些日子情況的介紹後,就替他在陛下麵前求情,力證他沒有失陷在賊軍中。陛下要安撫皇室中人,極給這位皇叔麵子,讓他恢複原職。


    當他問安郡王為什麽這麽相信他的話,萬一他是叛軍細作呢?安郡王說了句,他相信那個唱著精忠愛國的女孩子的眼光,她既然把這玉訣給了他,說明他是可以相信的。蕭以暉當初掛著這個荷包,隻是念著是妹妹親手做的,他也親口答應時時刻刻的戴在身上。並不相信真的能用上這玉訣。但沒想到他不僅靠著夾層裏的金葉子躲過了饑寒交迫的危險,還用玉訣求得了安郡王的庇護。


    這些年四處交戰,軍務倥傯無暇四顧,時間匆匆流過,都沒有空閑去見妻兒。但他相信他們都會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在廣州。


    好不容易等大局初定,他才請了假趕到廣州接妻兒,本滿心歡喜的等著一家團聚,卻被趙生告知他們都出海了。不過得知他們都平安無事,他就放心了。


    趙生難掩激動的道,這些年他一直留在廣州就是等著他的到來,就算傳來的消息都不好,但他們始終都相信他會平安歸來的,所有的人都在澳門等著他去團聚。


    登上去澳門的海船,百感交集。這些年他們過的好嗎?孩子們能認識他嗎?趙生說了許多事情給他聽,有母親的妹妹的妻子的孩子的,點點滴滴讓他心裏暖暖的。他們都沒有忘記他,他還是有家的,他也有人等著他。


    回想起當他聽到蕭家滿門赴死的消息,他心痛如焚百般煎熬,心口泣血。長安的家人都死了,不管是他尊敬的他討厭的他喜歡的他嫌惡的,通通的都死去了。那時起他的心就空空落落的,像無根的浮萍。


    皇帝陛下專門下旨褒獎,可有什麽用呢?人都死了,再多的榮耀都沒有用了。可是父親曾經說過他此生的最大心願,就是要把蕭家發揚光大,重塑蕭家昔日的輝煌。為了父親的願望,他會竭盡全力,至死不休的。


    海島在他眼前越來越大,港口上站立的人的麵容越來越清晰,那是…那是芬兒?她的容貌變了些,眼角有了細細的皺紋,眉心也有了幾道淺淺的痕跡。身邊的兩個孩子是他們的兒女?那一刻心中的激動沸騰不止。


    芬兒怎麽快哭了呢?那麽意外的盯著他?她不是來等他的嗎?


    “我來了。”他站在她麵前隻吐出了這句話。


    “夫君。”她終於衝進他懷裏,大聲哭了出來,那般激烈,那麽肆無忌憚,那麽旁若無人,仿佛要把這些年的痛苦絕望想念全哭出來。他的眼眶燙的發疼,不由的閉上了眼睛。


    原來她不是知道他今日會來,而是天天守在這裏,等著他的到來,要等到天黑了才會回去休息。怪不得會這麽激動這麽意外,她根本沒想到會等到他……


    那兩個孩子呆呆的看著他們,用種陌生的目光看著他,讓他心頭有絲苦澀。小心的抱起他們,看著他們怯生生又渴望的抱著他的脖子,那幸福的滋味讓他覺得過往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


    聞訊而來的母親和玉兒眼含熱淚的看著他,滿臉的不敢相信。


    他跪在母親麵前,好多好多年了,有十五載了吧,他都沒有見過娘親了,那麽漫長的歲月居然挺了過來。娘有些蒼老了,麵容不再年輕,但始終溫柔高貴,生活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看來她過的很好,並沒有太辛苦。那就好那就好。


    她身邊扶著的男人是誰?居然是娘的夫君,聽說是個大夫。他的心震動了下,心情有些複雜。但這男人對娘溫柔體貼,小心翼翼扶著的動作如同是扶著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父親如果在地底下知道了會不會難過呢?不過死者已逝,情愛恩怨都已埋在一缽泥土下。生者才是最重要的,娘幸福就好。


    妹妹成熟的不少,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小丫頭了。渾身淡雅明快,臉上有著幸福的神色,看來這些年她也過的很好。說的也是,像玉兒那樣的女孩子怎麽可能過的不好呢?那麽堅強那麽勇敢的女孩子,勇往直前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永遠不會去祈求別人給的幸福。


    玉兒的夫君是他當年見過的男孩子,他的直覺一點也沒錯,這男孩子恐怕對玉兒早就虎視眈眈了,玉兒還哄他什麽隻是普通的朋友,真當他這個哥哥是傻子啊。最起碼他做哥哥的比這丫頭大了將近十歲,這種小心思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不過洛瑋這小子對玉兒真的很好,視線都不離她左右。暖暖柔軟看著她的眼神,讓他知道這小子真的很喜歡玉兒。


    玉兒的孩子們都這麽大了,一雙兒女白白胖胖的好可愛啊,五歲的外甥一點都不怕生,盯著他看了會,突然笑眯眯的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我的舅舅。”說完還湊上前在他臉頰上親了下,讓他不由的愣住了。這麽活潑的孩子居然是他的外甥?


    這小模樣比小時候的玉兒可愛多了,玉兒小時很多時候是毫無表情的,隻有他逗她時,才會給麵子的笑上幾聲。沒想她的孩子這麽有趣可愛。


    三歲的外甥女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倒像極了玉兒,見哥哥這麽熱情,也急著衝上來要親。兩人像比賽般在他的左右臉頰上親個不停,流了他一臉的口水。


    這讓在場的人都笑的前俯後仰,玉兒還壞心眼的推了把安兒和綿兒,讓他們也撲上來。他們磨蹭了下,眼中有猶豫有羨慕,最後還是壓不住心中的渴望,聽從姑姑的話走上來。


    四個孩子尖叫著搶著親的場麵,讓大家都樂的不行。快樂的笑聲衝散了那沉甸甸的氣氛,讓所有人都露出了快樂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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