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後。


    一日,她正坐在經樓的窗簷旁低頭削著手中的箭矢,忽然看見林間有人影晃動。


    那人頭戴著頂草帽,看不清相貌,是個男子。


    竟然能有人恰好繞過了她設下的每一處機關陷阱,行至此處,莫非是天意。


    那人采草藥的樣子讓她想起了他。


    她心頭一動,從經樓的窗口跳下去,那人被嚇了一跳,頭上的草帽掉在身旁。


    果然,那並不是野人,隻是個看上去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


    她一言不發,隻冷冰冰看著他,抬起了手中箭弩。


    少年卻並未被嚇退,眸光扇動:「原來你就是住在這山裏的神仙!」


    她麵無表情地扣動扳機,一支短箭射向了少年身旁的草地,隻需再偏半寸,短箭便可以刺入他的身體。


    「哎,別!我沒有惡意!」少年連連後退,從胸口中摸出幾顆糖放在山石上:「你吃,這很好吃的。」


    她垂眸看著那些彩色的糖衣,不禁陷入了回憶中。


    「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她開口問那少年。


    「哦,我就住在弱水湖對麵的村子裏。」少年答到:「我常聽人說,弱水湖是神湖,曾經饑荒戰亂年間,餓殍和屍體堵滿了附近的每一條河床,卻獨獨流不進弱水湖,因為湖裏住著湖神,庇佑一方。弱水湖後麵的山裏還有不老仙藥和數不盡的寶藏,有仙人設下了機關,守護著神山不讓外人進入。我好奇仙人到底長什麽樣,於是便獨自進山裏來一探究竟。」


    嗬,真是可笑。


    不過短短數年,曾經人們口口相傳的不詳之湖又變成了神湖。


    「他說得沒錯,山下的人盡是一群蠢貨。」她盯著少年冷笑道:「滾,別再進山裏來。」


    少年離開後,她從山石上拾起一顆糖,剝開糖衣放入口中。


    雖然不是鬆子糖,卻令她再次回憶起了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溫暖,那溫暖是野人帶給她的。


    她重新在山中布下了新的機關陷阱,誰料,過了幾日,那少年竟又成功進山來了,這一次,還給她帶來了山下的食物還有些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們本應會喜歡的小物件。


    她躲在叢林裏暗中觀察著他,一直未現身,少年便坐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塊山石上一直等到了太陽下山,最終將帶給她的東西留下,獨自下山去了。


    後來一連數次,她每每在林間布置下更多的新的機關,那少年卻總能精準地避開,總能成功進到山中來。


    她在林間用暗箭驅趕,他卻似乎料定了她並不會真的傷人,所以並不害怕,反而更加契而不舍地請求她出來相見,每一次都為她帶來許多山下的東西。


    終於有一日,少年又進來山中時,沒有撞見她布下的陷阱,卻遇到了山林裏正在覓食的豺狼。她現身將他救下,就像曾經野人救下她那樣。


    或許,這真的是天意,她想。


    她與少年並肩坐在山石上,一起吃著他從山下背上來的糖葫蘆,從少年口中她方才得知,曾經那個村子裏的人都搬走了。就在她曾想要放火燒村的那天夜裏,雷電意外擊中了村頭的一棵空心枯木,村民們試圖從湖中取水滅火,水卻一次次從完好無損的桶中流走,於是隻能眼睜睜看著村中的屋舍和財物被燒成灰燼焦木。人們都說是那座村子裏的人做錯了事,惹怒了湖神,所以才降下了天罰。


    「嗬,什麽湖神,什麽天罰,不過是善惡有報,咎由自取。」


    她用力將手中未吃完的糖葫蘆擲在了草叢中。


    「你說的是,可也並不是所有山下的人都是壞人。」少年從懷中取出手帕來,遞給她擦手。


    她聽著少年的話,這麽久以來,第一次陷入了猶豫。


    她忽然想起了阿娘,想起了幼年時鄰居家的夥伴們,想起了那位曾將家中僅有的食物餵給她、放她逃生的嬸嬸,想起了野人。


    野人並非是「野人」,他也曾是自山下到山中來的。


    她的內心鬆動了。


    少年嚐試著向她伸出手:「其實你可以下山來,今後和大家一起住在村子裏。」


    「不行。」她果斷後退了幾步:「我要留在山裏。」


    「為什麽?」少年不解,笑著打趣道:「莫非這山裏當真同傳聞中一樣,有不老仙藥和數不盡的寶藏?」


    她抬眸望向山頂上的經樓:「我要等一個人回來。」


    「那人是誰?」少年問她。


    她沉默了,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從前戰亂中離散的父母或是兄弟姐妹?」


    她搖搖頭。


    「那就是從前極要好的朋友?」


    她猶疑了下,又再次搖了搖頭。


    少年笑道:「我知道了,你等的那人,一定是你的愛人。」


    這一次,沒有片刻的遲疑,她果斷搖起頭,想了想,道,「他是我的家人,我要留在這座山裏等他回家,他說了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我。」


    她眼中忍不住溢出溫熱,下意識地喃喃重複,「他答應過,一定會回來。」


    少年熱切地望著她,滿目真摯純良:「好,那從今往後,我便陪著你在山裏等那人回來。隻要你還在這山中一日,我便定會日日陪你來一起等。」


    她以為少年不過說說而已,畢竟少年與她和野人不同,他是有親人在山下每日等他歸家吃飯的。但少年當真如那日在山中同她所說一般,每日都不辭辛勞地渡湖來陪她聊天解悶。<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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