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知道那裏會發生什麽。


    時間未過去多久,太陽就落山了,雁洄才理解尤各藍說的,以尤望雲的意識為主體是什麽意思——在她捏造的世界裏,沒有她的參與時,其外的事物會略過。


    明白到這點,雁洄更增緊迫感。


    有人聲由遠及近,榕樹下出現幾個身影,是尤望雲和四名年紀大點的男女。


    「雲姑娘,訂婚日期都定了,我們真的不用去拜訪你的父母嗎?」


    「無妨的,五海瑤的習俗就是這樣的。」


    「這……不是太委屈你了嗎?」


    「沒有,蒙姨,我很高興。」尤望雲麵懷嬌羞。


    女人慈和地笑了笑,瞭然地對身邊人說:「是我們孩子的福氣。」


    男人點頭,朗聲開口:「我們一族也不會虧待你的。」


    尤望雲羞澀掩麵,幾個大人笑了笑便停止了,怕她更不好意思。


    雁洄全神貫注地聽,不放過一絲細節,沒注意到阿戊的臉色變了又變,那是幾種矛盾的情感轉換,驚喜、憂傷、懷念、悲痛……


    阿戊的視線一遍遍地刻化這個場景,細緻到每一個人的表情聲音,最後竟然無法抑製地恐懼。


    接下來出現的那個人,令雁洄瞳孔一震,她猛地看向阿戊,不真實感充斥著喉嚨,可她沒有問出來。


    那個人穿著交襟長褲瑤服,腰側懸了一把匕首,也是「阿戊」。可他是張揚的,眉眼神氣硬朗,氣度向上,而不是此刻她身旁這個寡言深念的阿戊。


    大人們自覺退場,給兩位年輕人留出空間。


    他們在榕樹的石凳坐下,麵對麵,尤望雲羞於和「阿戊」對視,眼皮低低的。


    沉默了會,一隻狸花貓從樹上跳到石桌上,尤望雲伸手去摸,被「阿戊」製止,「這貓野了,上次抓傷你,還是別碰它了吧。」


    尤望雲輕點頭。


    趕走狸花貓,他問:「你的手怎麽樣了?」


    尤望雲伸出手腕,「已經好了。」


    「阿戊」抬手撫過她腕骨上的痕疤,沒再出聲。


    隻是一觸即逝,尤望雲手都抖了,臉熱得似乎要著火。


    「你不會怨我嗎?」細細的嗓音裏含著一絲忐忑。


    「怨你作什麽?」他聲音不見惱,不見喜,一如既往地平。


    落寞浮上心頭,尤望雲挑開說:「怨我將你父親求庇佑的請求,當成交換條件,促成與你的婚事。」


    「阿戊」搖頭,「我在趕山狩獵時,聽其他族說過五海瑤,你們的取與行則,交換也無可厚非。」


    尤望雲頭埋得更低了,有羞愧,也有不堪。


    「阿戊」又說:「我沒有喜歡的人,跟誰結婚都一樣,我父母也是長輩做的主,他們彼此感情細如長水。我不會怨的。」


    話是緩的,可尤望雲心聽著些許難過。她記事起就作為降女,同天地自然,悲憫萬物生息,這是她唯一一次為自己而活。


    縱使知道感情不能勉強,但又情不自禁,尤望雲想,她陷進了那個「阿戊」解救她的陷阱裏——永遠地陷進去了。


    「明天我送你回五海瑤吧。」他再次開口,預示話題結束。


    尤望雲說:「不了,訂婚辦酒事雜,你忙你的。我回族裏也有自己的事。」


    「好。」


    兩人錯步走回吊樓。


    夜幕瞬間降臨。


    阿戊許久都未回神。


    雁洄沒有打擾他,靠在微刺的灌叢上,看星空快速地移動著。如果能重新見到去世的親人,她想她會更失態的。


    這幻境,到底是救贖,還是重歷傷痛。


    轉念間天亮了,他們又隨著尤望雲的意識到了五海瑤。


    明晃晃地現身,雁洄警覺地拉著阿戊躲進了樹林裏,恰好林外有人交談路過。


    真險,但是尤望雲在哪?


    阿戊突然說:「跟我走。」


    他們穿過樹林,沿半山腰切近,抵達寮棚的聚集地,在一棵茂密的歪脖子樹上藏身。


    樹幹很粗,雁洄抱腿坐上麵,從葉縫中打量這個陌生的瑤寨。


    左側方的寮棚窗戶忽撐開,鳥雀落在窗沿,又跳到一隻纖細的手上,尤望雲笑著撫摸鳥雀,聲音嘆道:「你們明明都那麽喜歡我,為什麽阿戊的狸花貓卻總不與我親近。」


    鳥雀要去覓食,飛走了,尤望雲扶著窗台,支頤望風景。想起什麽,笑得羞怯,「跟他的主人一樣,是個淡性子。」


    沒多會,她走出寮棚,腰間坎了個牛首獠牙麵具,路遇的瑤民都尊敬地跟她行禮。


    太陽升高,又落到峰林上方。


    雁洄將雙腳垂放,短暫放鬆。


    阿戊靠坐一枝樹幹,手搭在曲起的膝上,麵目沉靜。


    這虛幻的時空,也將他們割裂開。


    傍晚時分,尤望雲回來了,一起的還有位婦人。她們交談的聲音不輕不重,從敞開的窗戶傳過來。


    「孩子啊,你這樣做會讓你父親為難的,他要怎麽跟合族上下交待?」


    「重新挑選降女,或者從別地族民那裏過繼,失去我一個,不會對五海瑤造成損失。」


    「孩子,你再考慮……」


    「母親!降女誰都能做,但尤望雲隻活一次,順我心意……不行嗎?」


    婦人忍著哭腔,「可是你會被驅逐的,我們再見就難了,你忍心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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