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見雁洄,一個久經世事沉穩的老人臉上,表現出了恐慌。


    雁洄踱步而來,笑說道:「好久不見,才知你升職了。」


    「對了,你那正牌丈人仙逝了吧?就在去年小寒。」


    魏鞏義心底一驚,呼吸瞬間急促。


    「我還聽說你兒子攀了門好親?」


    「你到底想做什麽?」魏鞏義收緊拳頭,背脊卻頹了。


    「我把我知道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他說著,臉皮不受控製地抽動。


    「你確定沒有隱瞞了嗎?」


    魏鞏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雁洄——這個年輕的女孩笑起來是好看的,但她做的事卻令人膽顫心怖。


    「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我?我已老去,身體也不好了,跟藍鈴也早斷得幹幹淨淨,你還想拿這個來威脅我嗎!」


    雁洄拿出一張薄舊的紙,印章依然鮮紅,魏鞏義在縣醫院學習過幾年,怎麽認不出那是人民醫院的藥單。


    「藥單雖年久字跡也淡去,但上麵的字我如何如何確定,都沒有提及過中藥丸。在人民醫院確診了肝病後,阿巴就一直在鎮醫院拿藥,你擅自加了這味藥,說是保肝,如今我要問問這中藥丸到底是什麽成分?」


    雁洄平聲道來,魏鞏義聽得幾乎站不住。


    「以前的中藥多是醫院自製的,並不像現在所售賣的成品,我一個西醫如何懂成分?」


    「那總有中藥丸的原料表,你身居副院長,拿到這些資料輕而易舉吧。」


    「我們醫院人手緊缺,辦公器具也落後,很多醫藥資料已流失,十幾年前的錄入我也無能為力。」魏鞏義找了個有理有據的藉口,搪塞雁洄。


    雁洄哼一聲,冷聲道:「看來這三年你日子過得實在安穩。」


    魏鞏義如驚弓之鳥,「你、你……什麽意思?」


    「那我便來猜猜:當時壓製你的院長丈人已去世,如今妻子也老,一輩子的情誼擺在那裏,也能原諒你年輕時犯的錯,是嗎?可你別忘了,你與藍鈴保持十數年不正當關係,她手裏握著的也僅僅是你出軌的證據嗎?你那倡議廉潔正風的親家也能體諒你嗎?」


    魏鞏義越想越恐懼, 「藍鈴她……」


    「我豁出命去釣她父親的屍,她甘願給我的。」


    「你到底想要什麽?圖錢嗎?你雁家根本不缺,還是……還是……」魏鞏義步步跌退,靠牆撐扶。


    雁洄步步逼近,反問:「那你到底在怕什麽?」


    魏鞏義觫不成聲。


    正向的聲望,體麵的工作,完滿的家庭,喜壽的歲數。


    雁洄嗬嗬地笑,兩手張開,風灌進瑤服寬袖,她說:「你擁有太多了。」


    這像一句詛咒。


    孤身者,才無所畏懼。


    「我隻等兩日。你大可思量輕重取捨,不後悔就行。」


    在巷子轉角,阿戊跟上雁洄離去的腳步。


    次日。


    「今天有顧客約定來拿窩料,貨我放在這,人到了給他就行,我要出去一趟,你就照看會漁具鋪。」


    阿戊問:「什麽時候回來?」


    尋常的話,雁洄聽得眉頭一皺,「你要等我?」


    「嗯。」


    香袋裏新換了薄荷葉,雁洄自己別上,將另一個遞給阿戊,「阿戊,我不是個好人。」


    阿戊無聲接過香袋,精細的動作他暫且做不到,香袋係了幾分鍾還係不上。


    雁洄兀自出了門。


    幹脆扔掉,香袋靜置在地麵,沾了灰。阿戊意識到什麽,又去撿起來,耐著心地係好。


    有鄉民路過,透過敞開的榆木門看到阿戊,匆匆私語走開。


    狸花貓在石墩曬足太陽,扭頭見到阿戊,又扭身走了。


    雁洄沒有去鎮醫院,而是在魏鞏義家對麵的雜貨鋪等。


    雜貨鋪老者搬來一張馬紮凳,「坐會兒吧。」


    「謝謝。」


    馬紮凳矮,雁洄縮著身子坐在懸草帽的掛架旁,正好隱去身影。


    早上客人少,老者佝僂腰整理貨品,念念有詞:「這都幾點了啊,怎麽還沒見魏院長吃早餐去,前街都要收攤了……」


    雁洄注視著對麵,鋪裏掛鍾「鐺鐺」十下,魏鞏義才姍姍來遲。


    隔著兩個門麵,雁洄才動身跟上去。


    目送雁洄消失在街口,老者才騰步,扶住掛架矮身,拾起馬紮凳,合好收在牆根。


    魏鞏義走到公社,在門口踟躇片刻,才決定走進去。


    碰到農植龍,魏鞏義和他說了會話,農植龍轉身進辦公室。


    沒多久,農植龍出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辦公室窗戶那,鄉長點菸抽著,魏鞏義朝他微躬身,才邁步進去。


    雁洄借公社外牆掩蔽,農植龍在公社院內等候,魏鞏義走到窗旁,鄉長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滅煙關窗。


    十三年前的那日,也是如此:


    以前交通沒有現在便利,阿巴因身體不適,到縣城醫院做了檢查,診斷三日後寄到鎮醫院。那日的傍晚,農伯來送診斷單,雁洄趴在漁具鋪的門縫裏,看不懂阿巴瘦削且低矮的肩膀,看不懂更遠的黑夜裏站著鄉長。


    雁洄會看錯嗎?不會,夜能視物,是她從小須練的。


    自那以後,從不讓她下水的阿巴,拚了命地趕時間,訓練她潛水閉氣,養鱔釣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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