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終於下定決心,要與我生分了嗎?還是你如今揚了名站住了腳,就像鄭顯鐸不將父皇、祖父放在眼裏一樣,也不再將我放在心上了嗎?


    謝瑾避開他的眼神,輕輕道:「陛下方才讓我替您硃批,薛侍中等人都在勸陛下,說我和程將軍交往過密,望您小心提防。」


    他心裏發苦,澀聲說:「我心裏永遠當陛下是師哥,但人前人後,若哪一日叫錯了,於臣固然是殺身之禍,於陛下,也是平白墮您的威名。」


    顧鄴章向前逼近了一步,「你以為我是故意要你看的,是嗎?」


    他的臉頰恢復了一點顏色,眼裏的溫度卻徹底冷了下來。


    謝瑾腳下未動,眼睛卻隻盯著足尖,「臣不敢做此想,可薛侍中的話也不無道理。小兒尚知凡事不可兼得,我不能也不該貪心。陛下既將金戈衛許給我,我便要對得起陛下的愛重,做一個盡忠職守的……臣。」


    好一個盡忠職守的臣。顧鄴章怪聲道:「你看得這麽仔細,想得也周全,不知有沒有見到勸我早立中宮的上表?」


    近十本義正言辭的上疏,想忽略談何容易?想提及……卻沒有立場張口。謝瑾雙目半斂:「臣所見有限,並未。」


    心裏泛起莫名酸楚,顧鄴章冷笑:「薛大人一再勸我採納新人,想把本族的幾個姑娘塞進來,許令均請立沒有靠山的徐順華,趙讓和劉驥這一批丞相門生請立獨孤夫人。」


    這些人商量好了似的一起上表,逼著他做個決斷,真以為他會聽不成?顧鄴章一字一頓地諷道:「可憐他們加起來也比不上當初鄭顯鐸一根手指,竟還妄想要挾我。」


    謝瑾應:「這是陛下的私事,確不該由臣子置喙。」


    顧鄴章嘲弄道:「可不麽,這些老古板虛長了這麽些年歲,卻不如你一個人拎得清。我若非立中宮不可……」他稍作停頓,更勝長河的眼神稠密如膠:「謝卿以為令薑如何?」


    宮城如煉獄,已改變了他最在意的人,還要再吞噬他最親的人嗎?謝瑾心跳驟停,猝然跪了下去:「舍妹鄉野長大,隻怕侍奉不好陛下。」


    他的師哥麵熱心冷,並非良配。他自己捧在掌心的妹子,也斷不能被推進動輒就要將人囫圇吞沒的火坑。粉身碎骨或是麵目全非,都不是無辜的令薑該承受的。


    顧鄴章笑了,神色晦暗不明:「朕也並非生來就嬌養在深宮。」


    謝瑾立時伏下身子,瘦削的腰細而窄,仿佛不堪承受這兼朱重紫的官服:「臣大不敬。」


    半晌,顧鄴章秀致的眉梢溫柔垂下,霏娓聲調也是一樣的溫柔:「師哥說笑的。庭蘭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你替令薑留意著,屆時我許你一道賜婚的旨意。」


    --------------------


    拉扯再拉扯,就像程雲說的,人心經不起試探和冷卻——


    第22章 如鯁在喉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遊春意。


    天氣回暖,春雷始鳴,驚蟄才過謝瑾便提前被遣去京郊視察春種。這原先是程雲的活計,也不知緣何落到了他頭上。


    校事司的事務他還能委託江沅去辦,台內的工作除非要緊的快馬送過去,餘者便隻能暫且擱置。


    等他踩著暮春的尾巴回到內城,才一將這段時間的所得陳述完畢,書台後的顧鄴章便漫不經意地淡聲問:「程露華有沒有跟你說,這段時間,宮裏也並非一潭死水。」


    鎮尺上的潤白螭龍栩栩如生,雕工獨步天下的龍首正對著謝瑾。


    澄清千遍萬遍,隻要一點風吹草動,參他的彈劾便密如紙片。謝瑾隱約猜到近日不太平,斂著眉低聲為自己和程雲辯解:「回稟陛下,臣與領軍將軍並無許多私交,宮內之事,臣也並不知情。」


    獨孤正和薛印擔心他和程雲站一邊也就罷了,師哥又擔心什麽呢?程將軍自有高潔誌向,他自下了明鳳山便滿心滿眼隻有師哥一人,又何曾有過半點結黨的念頭?


    顧鄴章滿意地放鬆下來,泛著青的修長指尖仍輕輕揉著額角,語氣和緩道:「朕就說麽,庭蘭剛回來就直奔徽行殿,哪有空閑去見程將軍。」


    他垂下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撇著浮金盞的茶沫,「半月前,溫世淮來了信想要投奔,你怎麽看?」


    他的睫毛很長,尤其是靠近眼尾處微卷而上翹,在明角燈下更有種牽動人心的穠麗。謝瑾看得失了神,半晌才蹙著眉問:「百官都議過了嗎?」


    溫世淮出身草莽,原為恭王蕭沖府上的幕僚,後經蕭沖舉薦入了蕭靳的眼,這才得以一步登天。領兵援秦州時,謝瑾曾和他打過照麵,就是那回救下的林彥容,更多的交集卻是沒有。


    但此人絕非善類。


    顧鄴章頷首,「早就議過了,可惜莫衷一是,所以想聽聽你的看法。」


    謝瑾麵上流露幾許困惑:「溫世淮以治軍嚴酷著稱,在椋陳官至右衛將軍,因何要來投奔我朝呢?」


    顧鄴章示意他先坐下,而後才道:「二王爭儲,他支持的那位,死了。」


    溫世淮將兵六萬,一心扶植椋陳的五皇子蕭沖,與三皇子蕭楚素有嫌隙,原來的靠山傾倒,他意圖再換個靠山,這倒也是個合乎情理的理由。


    但謝瑾直覺此事並非像表麵上看來的這麽簡單,坦言道:「陛下,當初秦州的困境便與他有關,此人心思不純,隻怕不宜收留。且我朝與椋陳難得維持住和平表象,若單為他撕破臉皮,實非明智之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雪掩霜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風南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風南來並收藏雪掩霜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