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著說:「臣在此恭賀陛下又得良將。」


    顧鄴章的臉色陰晴不定,沉默許久才淡淡睨了他一眼,「這青炎衛常年跟隨中領軍,再信任謝卿,畢竟親疏有別。」


    「陛下說的是。」陳鬱之謙卑垂首,半斂著一雙狐狸眼徐徐道:「謝尚書此次北上,不惜以寡敵眾也要提前撤還青炎衛,而隻留金戈衛深入龍潭虎穴,想來也是為了能給陛下和程將軍一個交代。」


    絕不是為了獨占功勞。


    顧鄴章起先沒說話,片刻後才敷衍似的「嗯」了一聲,容色平靜地瞧著他,冷淡道:「時候不早了,陳卿若無其他事,便回省裏吧。」


    陳鬱之低低應了聲「諾」,倒行著退出內殿。


    珠簾碰出的響聲餘韻悠長,一聲聲都像敲在顧鄴章紛亂如麻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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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攤牌了,tag裏的擰巴是專為顧鄴章打的。


    第18章 白馬探花


    清風西來,禾實稻秀,轉眼已是深秋時節。


    朝廷新下了旨意,將一年一度的秋獮定在八月十九。中秋節的休暇剛過,此舉也是為了讓百官收收心。


    闔宮狩獵,百步穿楊這四個字向來與謝瑾無關,正如校場點兵,最為孔武有力的那個也從來不是他。但謝瑾一場一場勝仗打下來,倒也無人敢小覷了他。


    然而此番故地重臨,想到去歲的秋獵,謝瑾心中難免生出一股悵然之意。


    從中書侍郎、校事司使一躍成為顯赫風光的殿中尚書,無論誰見了謝瑾,都要贊他一聲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但他期盼的那個人,卻一直沒有單獨召見他。


    「……謝卿。」


    「謝尚書?」


    窄袖猝然被扯動了下,謝瑾不解地向身旁看去。林雍一臉焦急之色,悄聲提醒道:「將軍,陛下叫您呢。」


    謝瑾下意識轉過頭,正對上顧鄴章那雙深沉難辨的鳳目。


    「陛下……」他的聲音有些滯澀,藏著這二百個日夜的輾轉和盼望。


    「我說,想將這匹雪浪玉獅賜給謝卿。」仿佛聽不出他這兩個字中暗含的情意,顧鄴章隻微笑著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庭蘭此次深入北狄腹地,功績堪書,朕尋遍馬場,唯有將它當做給卿的謝禮,才算拿得出手。」


    謝瑾順著他的手看去,一匹通體上下雪練也似潔白的馬兒映入他的眼簾。何止是「拿得出手」,恐怕幾近價值連城。


    雪浪玉獅從蹄至脊,高逾八尺,沒有半根雜毛,睫毛穠長的眼睛溫柔濕潤……甚至於憐憫,正靜靜地與他四目相對。


    陳鬱之道:「此馬一看便非凡品,謝尚書何不騎上看看?」


    他這麽一帶頭,旁人也開始起鬧:「謝尚書本就風度峻整膽識過人,快騎上這日行千裏的玉獅子,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盛情難卻,謝瑾隻得走上前去。


    他先是試探性地伸手摸了摸玉獅子的前額,馬兒溫順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他的動物緣似乎還不賴,從前巴掌大的玳瑁滾地錦喜歡蹭他的手,至今仍賴在家裏不走,眼前這身長一丈的「大個子」也與他一見如故。


    謝瑾很喜歡這匹堪稱一見難求的雪浪玉獅,但他並不想占有它。它在這灰撲撲的傍晚仍散發著瑩瑩的銀光,合該配一個精於騎射的將軍,程雲、鄧康、甄覽甚至是林雍……它跟著誰都比跟著自己更合適。


    於是他回頭望向顧鄴章:「陛下,臣武藝平平,怕配不上這樣好的馬。」


    顧鄴章恍若未聞,隻道:「你總要試一試,才知道它到底適不適合你。」


    他隻好翻身上馬,雪浪玉獅才載著他輕輕巧巧踱了幾步,顧鄴章已興味盎然地贊道:「謝卿果真是白馬探花!」


    話音落下時,謝瑾想到前朝的一位陳姓將軍——他官至左衛將軍,政績斐然戰功卓著,曾帶著七千人所向披靡,四十七戰所過皆破,被他的陛下盛讚為白馬探花。


    但是……那位將軍的白馬多半是自己選的,他的白馬卻是顧鄴章賜的。


    不一樣的,這怎麽會一樣呢?他放不下令則和令薑,放不下他的小狸奴,也放不下一身病骨的師哥。他不善騎射,他想要平安活著,所以他向來隻騎黑馬,隻披泯然於眾的青袍。


    一顆真心被當成草芥,在這寂寥的秋日黃昏,謝瑾隻感到鋪天蓋地的委屈,攪動起連綿的悲愁和怨懟。


    可當著這麽些人的麵,他隻能恭恭敬敬婉言道:「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


    不該也不必拒絕的,他武藝平平,隻是中上,這馬贈下來,往後戰場上刀劍無眼,騎著白馬招搖過市,更是猶如闖鬼門關,又焉知師哥沒有此意呢?


    可他如何能不介懷?若武藝超群者得此馬,自然會是如虎添翼,賜給他當個活靶子……與那催命的咒符又有何異?


    正思量著,肩頭忽被不知何時過來的顧鄴章拍了拍,那張豐容盛麗的臉龐掛著賞愛的笑意:「我說你當得你就當得,何必自謙。」


    淚水就快要奪眶而出,逼得謝瑾隻好努力睜大雙眼,把不甘都吞進胃裏,力求藏得天衣無縫。


    這一回,他甚至是微笑著應許了,連客套的婉拒都欠奉:「既蒙陛下恩典,臣定當鞠躬盡瘁,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整場圍獵謝瑾都鬱鬱寡歡,縱然臉上勉強裝出歡喜的樣子,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心裏並不暢快。回程路上,林雍終於止不住擔憂,道:「將軍這馬好看倒是好看,但也太紮眼了,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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