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康這才不情不願地偃旗息鼓,隻臨走前還狠睨了謝瑾一眼。謝瑾摸不著頭腦,糊塗道:「早聽聞平北將軍不好相與,但我和他從無齟齬,他怎麽如此敵視我?」


    「他出身寒微,能有今日,都是一層層軍功疊起來的,鬼門關前都不知走過幾回了。你與今上曾是師兄弟,令尊又是謝司徒,起點便不知與他高出多少,他心有介懷,也是人之常情。」見謝瑾似對鄧康有所不滿,程雲出言維護道:「但他也最是愛才重士,方才追隨他而來的赤柳衛便是佐證。假以時日,他定會對你改觀,你也不必介懷今天這檔子事。」


    謝瑾心中鬱結一掃而空,隻覺程雲所言句句在理字字珠璣,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程將軍。」


    「夜裏風涼,早點回帳中休息吧。」程雲微微一笑,眸間映出一點狡黠的光亮,「伯明特來助我,我卻當眾落他麵子,實在是很不應該,這便去向他賠個不是。」


    已近子時,徽行殿中仍是一派燈火通明。


    顧鄴章在等雲中的軍情疏,在等程雲和謝瑾的消息。不知何時能停止的等待中,最適宜消磨夜晚時光的唯有睡眠和回憶。他睡不著,那就隻剩下回憶。


    他想起從前在山裏時,也是這樣的一個秋夜。謝瑾做了噩夢,嘴裏一直嘟噥著救火,他被吵得心煩,又瞧著謝瑾實在可憐,將人扒拉醒就要接著回去睡。眼淚糊了滿臉的謝瑾卻抓著他衣角,亦步亦趨跟到了床邊。


    他往裏讓出半邊床鋪,謝瑾便生怕他反悔似的也爬了上去。


    那張床本就不大,睡兩個人更顯得侷促,他麵向牆壁,將睡未睡時,腰間小心翼翼攬上一條手臂。


    他說「鬆手」,謝瑾卻像是沒聽到,他猜出那小子是裝睡,便把他的手拿了下去。而後不期然聽到泫然欲泣的試探,「師哥,我惹你生氣了嗎?」


    他不想第二天看到一個雙眼腫成金魚的師弟,無可奈何地說「沒有」,底線一讓再讓,又將謝瑾的手重新搭上自己的腰。謝瑾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貼上他的後背緊緊抱住了他。


    那時的他嘴硬心卻軟,謝瑾則像一隻乖順戀家的小動物,他們滿懷期冀地描繪過無數次將來,要到江湖上做一雙行俠仗義的劍客,要開一間鏢局在廣闊天地間行走,謝瑾有朝一日要子承父業當大將軍,他有朝一日要成為工部尚書、成為司空,要麵見天子,為謝瑾的父親伸冤昭雪。他們要重建前朝那座可以隨風搖動的陵雲台,要組一支弓馬嫻熟驍勇善戰的金戈衛,要讓北狄的斛律氏和椋陳的蕭氏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麽多種想像,從沒有一種是,他們將變成君臣。


    那麽多種未來,從沒有一種是,顧鄴章要踐踏謝瑾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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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真的沒什麽人看的樣子,但我寫得好真情實感,誰都盼望可以不改初衷,怎堪別後是匆匆


    第10章 靜水流深


    北地素有狂風,飛沙走石,不覺光陰迅速,春秋過客。


    武川城外,清一色身強體壯的將士們正搖旗吶喊叫陣,忽聽得一聲脆亮,迎風招展的中軍帥旗竟被支羽箭從中破開。


    北狄軍齊齊驚愕失色,一小校撿了掉落在不遠處的箭矢送上鬱久閭隼跟前,心有餘悸道:「稟大都尉,是程雲的箭。」


    鬱久閭隼有一下沒一下地顛著平放在手心的箭尾,指關忽然毫無預兆地一動,刻著程字的箭杆應聲折成兩段。


    北狄的大都尉盔明甲亮,裝束齊整,胯下所騎是一匹純黑的馬,其人濃眉闊目,身量生得高大,馬也比別人的高大,兩兩相加,任誰都要仰視於他。


    城牆上的謝瑾看到他麵沉似水,恰如一個黑臉的羅剎,渾厚如鍾的聲音衝破黃沙:「來者可是鄧伯明嗎?」


    披著赤色海青滾邊戰袍的平北將軍卻不露怯,端身在馬背上坐得筆直,揚聲應道:「不錯,正是在下,既然知道你爺爺的名號,就該知道你爺爺的厲害,再來叫囂,今日便將你拿回去向天子請功!」


    鬱久閭隼不屑一顧:「手下敗將,換程雲來!」


    鄧康卻未因他的羞辱動怒,隻冷笑著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我許久未戰,怎知我今日不能勝你?還是你怕了我,偏想去會名聞天下的程露華,這樣就算敗了也不算辱沒了你?」


    ……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會上演,互不相讓吵到玉兔西沉,試探性地交戰一陣,又各自鳴金收兵。但天氣一日冷過一日,任誰心裏都清楚,再不動真格的就得等到來年了。


    程雲北上之前,肇齊本已瀕臨潰敗之勢,他此番剛一來援,鬱久閭隼緊隨而至,又立刻將兵力重心轉移至武川,兩軍交鋒時更是慎之又慎,足見其城府之深,不肯打無把握之仗。如此縱然青炎衛想以計取勝,也非朝夕易事。


    遠在中州皇城的顧鄴章卻似乎格外地有耐心,詔令中除了就軍情疏的內容做簡單的批示,對戰事竟毫不過問幹涉,隻說無論是鄭毅安還是程雲都見機行事便好,不是會動搖國本的決定,就不必再請示。


    入冬後的最後一戰以肇齊慘勝告終,鬱久閭隼損兵折將,原是想著等候時機再戰,卻因左當戶紇奚文遭俘,被老可汗勒令退回北狄。


    程雲左臂骨折,痊癒後能否再拉弓搭箭還未可知。


    鄧康往先是酒館花巷裏的常客,這回卻不小心傷了眉骨,不得不暫時剃掉半邊眉毛,原本俊美逼人的一張臉又新添幾分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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