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業之前給他找一身能蓋住身上這些的。」臨走之前還不忘跟著吳非指桑罵槐地怨了一句


    「你這朋友怎麽身上一塊白的都留不下來,玩樂隊有幾個吃得飽飯的哦。」


    那天開始,阿海便成了這個餐廳的舞台上最突兀的一個,即便金髮碧眼的歌手著上了艷麗的紅色長裙把腰肢扭動得嫵媚至極也得被他分去幾分台下的目光,因為他總是一身粉藍的長袖外套配著一件碎花粉底的短襯,那隨著指間節奏垂在肩頭的長髮,也溫柔地淌進了不少女客的心中。


    「還真別說,那時候一個月的薪水加上交通補助什麽的,可算是我活這麽大最是舒服的一段日子,老吳之所以敢動了再組樂隊的念頭,也全靠我們倆當時那家餐廳賺來的錢東拚西湊,這才有了現在排練室裏的那些二手家具和空調,隻是他看得上的樂手都嫌他沒點名聲,而主動找上門來的又都是半桶水的技術……」


    他忽然把周忍冬問胡大仁從愚人的吧檯裏賒帳出來的一瓶威士忌放到了雜物滿滿的矮櫃頂上,手臂一來,把左右的畢佑和周忍冬一把摟上脖子


    「還好有你們倆啊!否則偌大個上海我竟然找不到一個能與我合拍的主音和鼓手來,說實話阿花,我也知道你在廣州過得不好,本來還打算再攢幾個月的錢就問你來不來上海,咱們一起出去租房子,搞藝術……」


    畢佑翻著白眼甩開了他的手臂,周忍冬也笑著搖頭,從那搖搖欲墜的櫃沿抄過那瓶被他自己說顏色可真像「金龍魚麻油」一樣的酒,並沒有倒進杯子,而是直接一口含上了瓶口,仰著頭讓喉結浮動幾下,等到阿海從他手裏把酒瓶子搶下一看,也就隻剩下了個三分之一左右。


    「你突然發什麽瘋,我記得小時候我拉著你在樓頂喝我從那個追我媽的傢夥家裏偷來的洋貨,你當天夜裏就發燒了。」


    周忍冬還沒答,畢佑就又陰陽怪氣地幫起了腔,他終於捋順了剛剛被撥亂的頭髮,甚至還幫著周忍冬搶起了這所剩無幾的酒瓶。


    「說要接人家過來,結果現在還是阿花收留了你,你還不讓人家怨一下麽!該不會你也是這麽因為這張不打草稿的嘴才給自己攤上了這被掃地出門的破事吧。」


    或許是阿海覺得自己理虧,他原來在瓶子上和這兩人拉鋸的力氣一下子就泄了氣,周忍冬先給畢佑滿上了一隻臨時被洗幹淨的「日清」杯麵,這才又把酒瓶湊到自己嘴邊,與他平時和聲細語截然不同地怨了一句


    「你廢話了這麽多,卻沒有一句是我想聽的東西。」說完這就將瓶底的那幾口又給灌進了自己的喉嚨,阿海被酒精充得頭重身輕,索性往後一仰,借著舊床墊彈簧的沉浮閉上了眼睛,漫遊回了那個已經是上一個初秋的事情。


    那是一場烏雲都沒來得及把天陰沉了的大雨,阿海頂著一頭潮濕的頭髮匆匆來到餐廳換了衣服,和弦聲隨著歌者纏綿輕柔的《moon river》唱詞逐漸為她的嗓音添上黃昏下緩緩的波瀾。他很少在彈奏爵士樂的時候抬頭去回應這裏衣著優雅的女生拋來的眼神,他是個在昏暗與嘈雜裏享受了太多瘋狂崇拜的搖滾樂手,即便他手中舒緩醇厚的調子越來越與這裏搖晃在水晶高腳玻璃中的香檳交相呼應,他始終記得自己身上是借了誰的bottega,這不是他該有的樣子,他的心也從來沒離開過那些大門與牆壁都陳舊花亂,烏煙瘴氣的livehouse。


    「不好意思,請問需要付多少錢可以跟您點一首歌?」


    這個聲音在自己身側想起,他一轉眼便正好撞在了身旁那一汪如同陰雨河麵的眼神上麵,當時的他是什麽感覺,即使到了今天他也沒法形容,隻覺得在那瞬間有一顆冰潔的雪花落上了心上,卻讓他心底盪起了滾燙的驚濤駭浪。


    這個眼神屬於「lolly cheung」,那天的她頭髮有著被雨水慌忙打濕的痕跡與一身粉染的連身裙,見到阿海並沒有答她什麽,她便一甩長發往著吧檯前麵穿得筆挺的男人走去,阿海匆忙給自己灌了幾口放在每個樂手身後的軟性飲料,再回頭時候,運營經理已經站到了他身前,阿海無意中瞧見了他揣在手裏沒有藏好的鈔票露出半截昂首挺胸的獅頭像。


    「這位小姐想點你一曲solo,儂曉得哪個是billie’s什麽幫踢的伐?」


    「《billie’s bounce》,是這個吧。」阿海並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把目光穿到了那個剛剛在他身旁的女生去問,女生聽完他這句之後隻是默默地坐回了獨自一人的桌前,依舊是剛剛的眼神。


    雖說店裏的確告知過所有樂手如果有客人出錢點歌他們可以分到其中幾成的傭金,可他卻日日祈禱不要遇上這種多事的傢夥,彈奏爵士對他來說是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受的折磨,可今天的他卻極其爽快地點了頭,讓這幾個月跟他不知道嘴上交鋒了幾回的經理都詫異得差點下巴掉到他的腳下。


    他把頭髮胡亂一撥,將手裏的撥片隨意一扔便用靈活的手指在琴弦上撩撥出了幾個不算明亮的音色,他並沒有如同往時那樣低著頭,而是任由藍白搖晃的燈光在自己額頭與睫上來回掃動。在那雙也對他毫不躲避的眼睛裏他看到了一抹雨後粉紅晚霞與燒灼顏色的太陽,那裏一眼望去都是電線雜亂,破舊得千奇百怪,連綿成片的樓頂。


    這個忽然讓他心潮澎湃的眼神逐漸浮現在另一張稚嫩的臉上,他長發齊肩,渾身都是新舊重疊的傷痕,這樣的一個男孩正一語不發地坐在天台的邊沿看著把破舊吉他撥出旋律的自己,那時候的他不敢抬頭,可手裏卻還是這首《billie’s bou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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