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驀然止住話,抬頭看向了閔疏。


    「郭順死了。」閔疏語氣還是溫和,「父親猜猜,是誰殺了他?」


    就在這片刻間,文沉腦子裏思緒已經轉過百瞬。他眉頭緊鎖,心裏遊移不定。


    他首先想到的是閔疏殺了郭順,但這個想法很快被他否決了,他認為閔疏相比於殺了郭順會更加傾向於留一個活口,並且閔疏很少用死人做棋,這不是他的風格。於是文沉又想到了太後,但太後沒有殺郭順的理由。太後如今久居深宮,身上的權力幾乎都被梁長風吞併,她已然成了被架空的花枕頭,她殺個人不難,可她殺了郭順反倒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應三川去過上林苑,但他似乎沒有提到人……或者他提到了人,隻是對外宣稱沒有。」閔疏看著文沉,說:「父親在上林苑有自己的人吧?大可去問問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真真假假,文沉隻挑自己覺得沒錯的相信。閔疏把這些消息打亂,全都一股腦塞給文沉,他知道文沉多疑的性子,自己隻要稍微做出一點指引,他就會自己補全沒有證據的部分,一步一步讓自己信以為真。


    不管是誰殺了郭順,局麵都對文沉不利,他失去了一個可以名正言順把梁長風拉下來的理由,換而言之,他再想扶持幼主篡位,他就是反臣。


    而梁長風可以穩坐高台,幾乎沒有人可以出來指摘他上位不正。


    文沉呼出口氣,他沒問閔疏怎麽拿到郭順的頭顱,他隻說:「你什麽都沒有,拿什麽來跟我談?」


    「被一無所有的私生子逼到這般境地,難道我還沒有資格跟您談嗎?」閔疏說:「還記得您讓我下在長寧王身上的孤離嗎?早就已經解了。如今我和長寧王同舟共濟,我調動他的人馬不是難事,皇上要用籠子關著您,我可以幫您破開籠子,但我的話父親總歸不信,不如這樣吧,」


    閔疏拉開椅子,神態自如地坐在文沉麵前,拋出誘餌:「我來給父親一個名正言順的藉口。」


    「郭順雖然死了,但梁家沒有絕種,都說父死子繼,總歸都輪不到父親來獨掌大權,畢竟中間還隔著一個有著皇室血脈的長寧王……」閔疏輕飄飄地說:「不過如果是長寧王上位,一人之下的可就該輪到您。」


    這話戳中了文沉的心,他神色不變,暗自打量著閔疏。


    文沉從前沒有想過要扶持梁長寧為王,因為梁長寧手握重兵,他有自立為王的資本。文沉做過最壞的打算就是用太子替換掉梁長風,梁長風對文沉不再惟命是從,這讓文沉感覺不妙。幼主如果年幼還不懂事,那麽文沉認為自己完全可以培養起一個足夠聽話乖順的好孩子。


    景德年間的成功篡位不代表之後也可以,文沉能夠成功是因為天時地利,當時梁長寧帶著龍紋軍遠征塞北,先帝病重昏迷,太後又願意涉險跟他裏應外合。文沉手裏有些兵力,但那遠遠不能跟梁長寧的人相提並論。


    梁長寧安置在西大營的龍紋軍和老兵們都是實打實從戰場上殺回來的,他們即便不縱馬,不穿重甲,也是以一敵十的存在,更遑論他們訓練有素,隻聽梁長寧的號召。


    文沉最多也隻能調動兵部抓來充數的壯丁和禦林軍,他自己雖然招兵買馬,但終究是一盤散沙,打打終日嬌生慣養的皇族還行,再多就要鬧笑話。


    隻要梁長寧還帶兵鎮守在京城,文沉就沒有逼宮的勝算。


    「半個月後,匈鐸或許會進犯。」閔疏說,「今年草場長得好,雨水也足,他們不好打。塞北十三卡逐年擴張,要守的關口越來越多,周小將軍屢次請求朝廷支援,這是有備無患。如果長寧王再一次被調離京城,那麽京城就是父親的天下……畢竟刑部孫供不一定會為皇上所用。」


    「父親從前是想養出一個廢物皇子,好叫他能在朝政上孤立無援。但現在看來這個法子沒有用還倒添堵,但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長寧王文武雙全,曾得東宮首輔傾力教導。」閔疏含笑看他,說:「此刻換人正是好時候。」


    文沉不再打量閔疏,他收回了目光,翻開了下一本公文,半晌才說:「你非好心,且回去吧。」


    閔疏便站起來,他偏頭看著外麵的雨絲,又說:「郭順我已經帶來給父親了,他兒子也死了,父親要是好心,就著人收屍吧。」


    文沉看著匣子裏的那一團慘白骨肉,閉了閉眼,說:「做事不要太狠,易遭反噬。」


    閔疏輕笑一聲,說:「父親教導,我必然謹記。」


    文沉頓了片刻,筆尖停在紙上,洇出一大片墨色,他說:「你要對文家背恩忘義,此後就是你死我活的戰場。閔疏,不要忘了你的根,不留後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我原以為父親早就知道我們早就沒有化幹戈的可能,沒曾想父親天真至此。」 閔疏把厭惡藏得很深,「父親沒有賜予我本家的姓,因為父親覺得我不配。別忘了我姓閔,不姓文。」


    「就算你不姓文,那你難道就姓梁了嗎!」文沉捏緊了筆,雙目怒視厲聲道:「哪個男子會靠著爬床做大事?!你不要為了一點小小私怨而不要臉麵走錯了路!你以為你能風光多久?!不過都是靠著他一時的新鮮和施捨才有現在,不要忘本!」


    閔疏微微回身看他,良久才露出個恍惚的笑:「從前還是父親告訴我……跟著梁長寧,不算委屈了我。我把這話記牢了,父親又要怪我忘本。那我隻好期盼著他能多新鮮些時日,能風光多久算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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