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疏沒料到他蹦出來這麽一句話,說:「先談正事,我要同你說些情況。」


    閔疏沒有察覺到梁長寧想要支開他,他說:「文沉進了大理寺,或許你的名聲也會受到牽連。」


    梁長寧以一種頗有些別扭的姿勢靠在椅背上,說:「明日再談。」


    梁長寧一而再再而三推諉,閔疏起了疑心,玩笑般道:「王爺這樣著急叫我走,難道是金屋藏嬌?」


    閔疏難得這樣問,梁長寧一愣,支起身子說:「殿內空曠,一眼就能望透,原來閔大人是來抓姦,可惜隻能空著手走。」


    「玩笑話。」閔疏輕輕一笑,隨即眼尖地發現梁長寧直起身子後身下的坐墊上有半塊浸濕的血跡。


    「這是什麽?」閔疏抬抬下巴問:「真受傷了?」


    「沒有。」梁長寧遮住血跡,說:「你先回去,等明日我再與你談。」


    「站起來。」閔疏說,「我要看。」


    梁長寧沒說話,看著閔疏一動不動。閔疏也看著他,他眼神安靜,在燭火的照耀下分外蠱惑人。僵持片刻,梁長寧終於敗下陣來,說:「隻是小傷,今日下朝後校場練兵,後腰被刀刃擦破,不要緊的。」


    閔疏不信他,扯開嘴角:「繼續扯。」


    梁長寧表情不變,說:「我騙你做什麽?你要是不信,我把張儉叫進來你好好問問。」


    閔疏剛要說話,暮秋就收拾好銅盆,低聲說:「王爺,總歸瞞不過明日的。」


    閔疏抿唇看向梁長寧,暮秋已經飛快退下了。


    梁長寧隻好攤手,他正要說話,閔疏就篤定道:「你替我受了廷杖。」


    他太敏銳,確實是瞞不住的。梁長寧不再試圖隱瞞,反而大大方方敞開衣襟,露出後背的傷來。棍棒交錯,皮肉底下已經是烏黑髮紫的一片淤血。


    閔疏看了片刻,移開了臉。


    屋子裏一時安靜下來,閔疏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才道:「你沒必要這樣做。」


    「我沒有在權衡利弊,所以也不存在必要一說。」梁長寧趴到榻上去,說:「如果你非要與我談值不值當,不如我用這頓廷杖來跟你換點苦力——背上的傷,我擦不到藥。」


    藥罐子就放在桌上,閔疏沒有動,他說:「既然是王爺心甘情願挨的打,怎麽又來討報酬。」


    梁長寧趴著,寬闊強健的背部肌肉拉開一個非常漂亮的線條,閔疏的目光落上去,被燙到一樣又不著痕跡地撇開。


    梁長寧笑起來,說:「那你就是想把它當人情。安之,打算什麽時候還我?」


    閔疏站在塌邊,燭火跳動,燈芯啪嚓一聲炸裂,外頭靜悄悄地,隻有不知什麽蟲子在叫。


    這樣的夜晚很寧靜,閔疏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不太寧靜,他兀自定神,說:「你不替我吃這頓廷杖,我也挨不到打。」


    閔疏本就沒有想過要受這頓罰,隻要學生們推崇他一日,他就是衙門不敢碰碎的瓷瓶,但凡出現一點裂縫,學生們就能掀了皇宮的屋頂。


    梁長寧也知道這個道理,但他還是替了這頓廷杖,是另有意圖。


    「你算得精,是故意漏掉我的情誼?這樣看來,我這頓廷杖是白挨。」梁長寧說:「你敲登聞鼓,是要把自己當成一麵旗幟,召集學生們為你助長聲勢。有他們在,你就料定了宮裏不敢對你下手。這是你要求暫且罷免文沉審查,甚至是用死諫激怒梁長風的底氣。」


    梁長寧知道閔疏改不了心軟的舊毛病,這頓板子不隻是為閔疏挨的,更是梁長寧藉此表現自己的態度,他為閔疏擔責,就是把自己劃分為閔疏的後盾。如今風聲鶴唳,沒有真正所謂的清流和純臣,要麽擇黨站位,要麽判除出局。


    「那就再談這件事。」閔疏說,「我曾以為潘振玉可以成為老師之後的又一桿旗,但寒門學士合諫之事,讓我發現潘振玉在棄文從武後已經失去了一些學生的支持。他在多年以前聲名鼎沸,可如今改朝換代,新的學生隻能從建元年間的舊人口中聽到故聞。所以我認為,潘振玉不能立即為我們對付文沉派上用場。」


    「因此你決定要用自己去擋。」梁長寧趴在床上,轉頭看不見身後的閔疏。


    「我也曾想過推出陳聰,但是太慢了。」閔疏說,「從衙門口到宮門口有三千餘步,陳聰的腿一步一步磨過去,你們已經下朝了。」


    這隻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閔疏要給自己一個能夠站上朝堂的機會。


    太子少師終究隻是一個無法涉政的小官,當年茂廣林從太子少師爬到東宮首輔用了近十載,閔疏等不起這麽久。


    周鴻音如今尚在塞北等待周利交接,如果周鴻音能夠按計劃回來,那麽閔疏就要把控京城的局勢,讓衝突爆發的時機不至於太早或太遲。


    這不是易事,閔疏暗想。


    梁長寧不知他在想什麽,他露出來的背脊精壯,在燭火下有別樣的味道。


    閔疏看著那些淤青還是端起了藥膏罐子,梁長寧察覺到他的動作,無聲勾起唇。


    他從前覺得閔疏最致命的缺陷就是心軟,閔疏一日不改這個毛病,就一日會受到威脅。但今夜,梁長寧又慶幸他還有這個毛病。


    「那麽你想怎麽用陳聰?」梁長寧把話題扯出去,問:「陳聰就這樣藏著,怕藏過了頭反而壞事。」


    「陳聰隻能亂起來後才有用,他本是退下來的朝廷官員,如今出現在學生堆裏算什麽?」閔疏把藥膏在指腹揉開了,說:「就這樣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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