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聰問:「水道改了,將士們日常怎麽辦?」


    塞北幹旱,一口井供養不了太多人,全靠著蓄水池和水道近。


    潘振玉說:「我們早幾年就不從水道取水飲用了,水道是從嘉河開出來的,嘉河的上遊在匈鐸境內,沒辦法保證水質安全,怕他們藥咱們。」


    匈鐸進攻大梁,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們覬覦大梁富饒的土地,時時刻刻都在試探。匈鐸人身材高大威猛,十四歲之前卻發育遲緩,身形嬌小。這是因為他們少年時多食用糠米,十四之後才能得到牛肉馬奶吃的緣故。


    匈鐸人進攻要麽是大張旗鼓厚積薄發,要麽是陰險狡詐使用童子軍。匈鐸前將領烏崗最喜歡這一招。幾年前,他大肆旗鼓抓捕幼童,訓練之後派到大梁邊境混入百姓之中打探情報,梁長寧曾抓到幾個。


    可梁長寧那時候才出茅廬心軟成性,把幾個小孩又放走了。半月後,幾個小孩從水道鑽進龍紋軍駐守陣地,往水道盡頭埋了兩包毒,藥死了梁長寧三百來個人。


    在那之後,梁長寧就改了心軟的毛病,把水道徹底棄用,隻用來洗澡浣衣。梁長寧暗中記了許久,終於在一戰中用百石長弓將之一箭穿心。


    陳聰問:「改水道要多久?」


    「少說半月。」周鴻音說,「這還是人力多才行,可這事不能太招搖,我估摸著得一個月往上走。」


    潘振玉說:「別調守備軍去挖溝渠,我想帶人去邊境線蹲一蹲,看看能不能抓兩個活口回來審問。」


    周鴻音低頭喝湯,肉湯有些燙嘴,二人狼吞虎咽,幾口就能飽肚。


    「匈鐸沒辦法殺絕,咱們隻能守。」陳聰蓋著厚毛毯,還是覺得冷,隻捧著熱湯暖手,說,「先帝在時,守邊境的是塞北軍,但是塞北軍秩序混亂,幾次三番都差點守不住。直到王爺奔赴塞北,逐年養熟了龍紋軍,才駐成了連貫的防線。咱們如今接替了這個擔子,就不能砸在手裏。」


    周鴻音用手背擦嘴,說:「這一次守完,我要回京。」


    陳聰和潘振玉一齊看向他,潘振玉說:「怎麽,我都沒說要回去,你想家了?你老子不是也要來塞北了麽?」


    周鴻音搓手,他的指關節通紅,都是風吹的。塞北實在太冷太幹,往日他們都是用濕布條裹著,今日沒來得及,硬生生騎馬吹了一天的風,臉皮子都要裂開了。


    「不會是想女人了吧?」潘振玉用肩膀撞他,氣氛鬆快起來,他笑著問:「你家也是有底子的,怎麽,沒有媒人上門?你爹打算什麽時候給你娶媳婦?」


    「你和望山哥都比我大,你們都打光棍呢,催我做什麽!」周鴻音有些羞赧,謙虛道:「去去去,就你一天滿嘴胡言,你才想女人了吧!」


    「我怎麽娶媳婦?」潘振玉又盛了一碗肉湯,說:「我這個身份不幹不淨的,地安疏鬧出來的罪名還掛著呢,雖然王爺給我換了個新戶籍,但是也瞞不死,誰願意把自己家的好閨女許配給我?」


    周鴻音切了一聲,又看陳聰,說:「望山哥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京?」


    陳聰搖頭,說:「小將軍恐怕暫時回不去。」


    周鴻音一愣,問:「怎麽就回不去?」


    「我想把潘振玉先放回去,他和你隻能走一個,你爹來接任之前,塞北必須有大將駐守。」陳聰低頭給他添上兩大塊白水牛肉,說:「沒事先和你們商量,但我昨日想了一夜,覺得潘振玉還是要回京。」


    「為什麽?」潘振玉湯也不喝了,急促道:「我回去作甚?我走了,就留你們兩個在這裏守著,我怎麽能自己回去——」


    「你先聽我說。」陳聰今日沒帶木肢,隻能自己推動輪椅的輪子,往前湊了湊,坐到了火堆邊。


    爐子上的湯還在咕嚕咕嚕沸騰,這是前日裏凍死的一頭氂牛,小兵們見著了就拖了回來,他們煮了一大鍋湯,特地把肉分給主帳。


    潘振玉冷靜下來,等著陳聰解釋。


    「王爺為何當年救你?」陳聰問,「難道就因為我去求了茂老嗎?沒有這麽簡單。」


    陳聰在斷腿後,時常質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梁長寧為什麽出手相救?


    陳聰不相信所謂的惜才,至少不完全相信。他不斷反問自己這個問題,終於在和閔疏的交談中猜出了緣由。


    「是因為多年前我們推行土地改革,你寫了地安疏,我替你潤筆。你越級呈遞禦前,又在遠東樓高聲詠誦,在清流學子間推行。我們動了世家的根,叫茂閣老看到了推動土地改革的希望和可能性。長寧王救你,不是因為你是良才,而是在為今後做準備。」


    潘振玉坐得筆直,半晌沒說話。


    「如果王爺要翻舊案,那就是你最有可能站回光裏去的機會,你握著這個能翻身打勝仗的機會,不該隻是為了求穩。」陳聰說:「塞北我來坐鎮,我在,十三卡就在。十三卡一旦破了,我提頭來見。」


    「塞北我來守。」一直不開口的周鴻音說,「我爹在路上估摸著快到了,你和潘振玉一起回去,也不必再互相推諉了。」


    陳聰要說話,周鴻音打斷他,搓著手說,「潘振玉要站回光裏去,你陳聰就該在塞北吹一輩子風沙?」


    陳聰不肯:「我是個瘸子,回京就是拖累,在這裏,我還有兩分鍾作用。」


    周鴻音指關節又癢又疼,他烤著火,抓了把凍土搓手。火光照耀著他的臉,他說:「你和潘振玉是同窗,又互相扶持,我是個粗人,不喜歡讀書,回京也不能舌戰群儒,殺人打仗才是我熟悉的營生,我來守,不會叫匈鐸進來的。陳聰回京,哪怕不是幫襯潘振玉……就算是為閔疏分擔些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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