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浪平語氣冷漠,腳底碾過碎瓷片,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哢嚓聲,說:「我危家是沒落了,這案子我能拿到三司會審,也能請到旨意搜查諸位府邸。今歲暨南雪災,朝廷調的糧都發了綠黴,我聽聞孫大人狠賺了一筆,還著人壓價收了不少災田。」


    外頭的雨水劈裏啪啦砸,屋子冷得很。涼颼颼的風從大門吹進來,藍漸清提著把傘,等在廊下。


    「危移的案子搞不清楚沒關係,」危浪平寒聲說:「其他的案子總要一樁一樁理清楚,我等得及。」


    他此話一出,在場都變了臉色。蔣知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那一排整齊並列的帶刀錦衣衛麵若寒霜,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案子還是要查。」宋修文說:「刑部把危移遺體扣下,好歹給人家買口棺材,換件幹淨衣服,不能叫人這麽難堪。供詞要打回來重審,也得告訴原因吧。」


    孫供含糊地說:「供詞裏說是應大人派人封山查人,提審不了應大人,案子就卡在這。」


    危浪平沉默須臾,冷淡地說:「我明白了,事情我來辦。」


    應三川如今在宮裏當值,連夜裏都不宿在外頭,眼見案子越來越急,他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危浪平最後看了一眼對麵正襟危坐的三人,說:「各位有上天遁地計,就別怪下官做事不仁不義。」


    他撣掉袖袍上的水漬,掀簾出去了。


    藍漸清等在外頭,見他邁步出來立刻替他撐開傘,二人順階而下,藍漸清低聲問:「二公子的屍體咱們能帶回去嗎……」


    危浪平腳步一頓,藍漸清的傘收不及,雨水立刻打濕了危浪平的半邊肩頭。


    衙門裏的人還沒散,幾位都坐著不走,隻有宋修文不是他們一排之人,他行禮退出來,剛好撞到危浪平。


    宋修文孤身一人前來,自己撐著傘,緩步說:「危大人,下官本想把二公子送還,隻是沒料到刑部和北鎮撫司不放,倒是給危大人添麻煩了。」


    危浪平與宋修文並無交情,他知道宋修文是建元二十九年鄉試榜首,算起來,該是茂廣林在任時加官的。


    藍漸清把傘晃回來,又遮住了危浪平的肩。


    危浪平麵無表情,靜靜看了宋修文片刻。他目光深邃冷靜,裏頭藏著太多考量和審視, 「宋大人不見得是好意。」


    「危大人缺的不是好意。」宋修文笑起來,說:「我大理寺沒有想過和稀泥,最起碼我提審了犯人,拿出了供詞。」


    危浪平沒說話,宋修文又說:「這個案子動不了應三川,他是當朝新貴,皇上手把手教出來的人。皇上身邊如今暫無可用之人,他不會輕易讓應三川進大理寺被審。畢竟進去容易出來難,危大人想討個公道,隻能另尋僻徑。」


    藍漸清靜靜聽著,危浪平頷首,目光看向皇城之外,蒼鷹盤旋在龍脊山雨霧之中,多日的雨水沒有完全沖刷掉血肉腥味,它們俯首下沖,從泥水間啄食泡爛的殘肢。


    危浪平在涼風中垂下了頭,問:「危家不涉黨爭,這是家訓。」


    宋修文望著大雨,撐傘的手穩穩噹噹,沒有在風中有一點偏移,「輸了才叫黨爭,贏了叫扶正大統。」


    危浪平嗤笑一聲:「口齒伶俐。」


    「這是在京城,口齒也是刀劍,我是個筆墨書生,能活在京城,靠的也不全是舌頭。」宋修文說,「這些話今日能在這裏跟危大人攤開了說,是因為時機到了。二公子為什麽死?難道是因為拳腳功夫不夠好麽?危大人見過二公子的身體,一刀一劍都是奔著命去的,他們要的不是二公子的命,是危家的命。」


    宋修文又說:「今次是二公子,再次就是溫陽郡主,聽聞溫陽郡主有喜,危大人遲早要把郡主接回京的。」


    危浪平臉色冰冷,他沉默須臾,道:「你站在這裏說了這麽多,又是想叫我做什麽?」


    危家的馬車就停在衙門口三步之外,宋修文撐著傘,跟著危浪平一同走下長長的青階梯,走到了衙門口,二人才停下來。


    衙門口的屋簷滴著水,冷雨斜打進來,宋修文立在廊下。


    宋修文開口,卻好似答非所問:「皇上是第三朝新帝,再往前數,還有先皇,還有昭德帝。危家為什麽是四大家?因為危太祖是開國功臣,是護著昭德帝登上大位的功臣。危家明明是先帝首封,如今卻掛在四大家尾巴上,這又是為什麽?」


    宋修文在簷下收起傘,說:「——就是因為危家不涉黨政。」


    這是淺顯易懂的道理,也是所有世家都心知肚明的老生常談。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當不了下一個開國功臣,那就隻能隨著朝代更迭而被替代。


    「裴家倒了,是因為裴家隻靠賣女兒而不做實事。」宋修文長嘆一口氣,惋惜道:「可危大人拿捏著金子似的商道,憑什麽要居於人下呢?」


    危浪平沉默良久,他如今已是孤軍奮戰,他從前還想著要給胞弟一個未來,如今的慰藉卻隻剩下遠在陽府老家的妻兒。他與四大家不同,文家枝繁葉茂,文沉大權在握。夏家根深蒂固,夏老侯爺有老將情誼。隻有危浪平,他什麽都沒有。


    危浪平到這個地步,不怕無所得,隻怕妻兒有所失。他必須要重啟商道,在局勢中做出一個能死地後生的抉擇。


    危浪平能猜出宋修文背後的黨派,他今日坐在自己後頭,是擺明了和三司打擂台,他不是文沉的人,又一再試圖扣審應三川,他隻能是梁長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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