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趙尚衍原先的打算,自然是幹脆逼得賀氏忍耐不住,直接出手謀逆,這般倉促行之的賀氏對上早有準備的自己,他自然有信心不但能夠安坐龍庭,還能借此名正言順的一舉滅掉對方,除掉這多年的心頭大患。但趙尚衍卻未想到賀國公竟能如此隱忍,在這長女即將賜死之時,不僅沒有惱羞成怒,甚至一句求情都無,反而自交權柄,如此退讓示弱。


    這麽一來,原先的打算顯然就不行,趙尚衍向後靠著椅背,眸光深沉,以巫蠱之名賜死賀念絡便罷了,還算名正言順。但此時賀國公已經退到了這般地步,他若是再用這借口對有協滅衛氏之功的肱骨之臣做什麽,就確實說不過去。要知朝中勳貴可並非隻有賀氏一家,若讓其餘世家們覺得物傷其類、唇亡齒寒,心冷之下引的朝政不穩,就實在是得不償失。趙尚衍眉頭緊皺,心頭卻是接著不停思量。


    賀成季自請卸去輔國將軍之職,這幾乎就等於自絕生路,若是以往,趙尚衍自是巴不得,甚至會為此慶幸不已。但偏偏在這最不該的時候,趙尚衍就不得不多想幾分,賀氏如此作為,到底是作何打算?


    若說他是真的想要就此退步,榮養安老趙尚衍絕不會相信,莫說還沒到這地步,隻想想賀氏權傾朝野十餘年,明裏暗裏打壓得罪過的人可不在少數,這權勢便是他們唯一的憑借與護身符,騎虎難下一詞便是這般道理。這道理趙尚衍懂得,賀成季自然更明白。


    那便是……另有謀算?趙尚衍接著細思,可此時賀成季已連自保的權勢都交了出來,若假以時日自己再將在朝中為官的賀氏一黨都清幹淨了,他們便是另有打算又能怎樣?


    除非,賀氏還另有眾人皆不知的底牌!


    想到這不在他掌控之內的可能,趙尚衍心裏不禁湧起了一陣不安,眉頭緊蹙著又思量一陣,卻因所知的太少到底無法確定,略有些煩悶之下,趙尚衍所性站起了身,打算出了乾政殿去後宮轉轉。


    隻是剛出了房門,一旁的魏九行便恭身湊了上來,對他語氣小心的稟報道:“皇上,和貴人還在殿外候著呢,您看……”


    剛還因賀氏的事煩心的趙尚衍,此時自然是不想搭理執意要為姐求情的念綺,聞言當即一擺手,語氣帶著煩躁:“打發了。”


    魏九行彎腰答應一聲,便忙忙的踏著急促的步子先往前去,打算遵吩咐先勸走了殿外的念綺。


    而殿內的趙尚衍特意放慢了腳步,緩緩踱出了殿門,本以為這些功夫應該夠賀念綺回去,誰知剛一出門,還是一眼便看見了不遠處念綺的身影。


    雖隻是幾日沒見,念綺看起來卻明顯的憔悴了許多,即便鋪著不薄的脂粉,眼下的青眼圈也還是清晰可見。


    看見不遠處的趙尚衍後,念綺雙目一亮,忙地推開了依然擋在她麵前,不停說著些廢話的魏九行,上前幾步跪倒在了那明黃的袍角下,抬頭語氣焦急的叫了一聲:“皇上!”


    趙尚衍腳步一頓,眉頭皺的越發緊,也不叫起,隻是語氣陰沉的問了一句:“如此不顧規矩的要見朕,所為何事?”


    “皇上,姐姐她並未涉及巫蠱之事,這其中定有蹊蹺,還請皇上明察!”念綺神色慌亂,語氣裏卻還帶著期盼。


    趙尚衍不動聲色:“人證物證具在,還有何蹊蹺?”


    念綺像是回答不出,聞言一愣,接著有些無措的分辨道:“姐姐,姐姐不會做這樣的事的,定是後宮有人不忿,出手陷害,才會……”


    “行了!”趙尚衍很不耐煩的打斷了她,語氣嚴峻:“一絲證據都無便如此胡攪蠻纏,既這麽有力氣不如回去多抄幾遍佛經,什麽時候性子穩下來了再什麽時候出來!”


    這話的意思基本便等同與無限期的禁足了,趙尚衍說罷便不再理會念綺反應,徑直接著舉步向前。


    而留在原地的念綺卻是忽的泄盡了渾身的力氣一般,依然一動不動的跪在原地,頹敗可憐,沒了一絲往日的爽朗明麗。


    趙尚衍行到轎攆前有了絲遲疑,不過也隻是一瞬,便扭頭對著身後的魏九行吩咐了一句:“去未央宮。”


    被念綺這這麽一擾,坐在微微顫抖著的轎攆內的趙尚衍卻是放下了心頭對賀氏的思量,反而揉著眉角想起了另一件事。


    如今這情形,賀氏三女皆已是有名無實,後宮有些位分的妃嬪便顯得少了些,尤其是德妃隻是掛一名頭,隻差當真去皇廟出家,莊婕妤方嬪幾人已進宮近十年,早已沒了那份新鮮勁。剩下的有幾個貴人昭儀之流相貌脾性都隻是平平,並不得趙尚衍青眼。


    這麽一算宮內竟就沒幾個當真還算喜愛的妃嬪。淑妃靜嫻倒是不錯,算是這會最得歡心的宮妃,隻是靜嫻那性子,說好聽點是端莊靜雅,實際上卻多少覺得有些無趣,與她一起,雖隨意安心,卻到底少了些心勁激情。


    想到這,趙尚衍倒是有了些猶豫著,是不是該再進些新人的打算,雖世家女牽扯廣了點,不好再聘更多,外間采選的民間女倒是卻不必在意這些,再升些新人,這後宮也有些趣味。


    這般一路想著,等到了靜嫻所在的未央宮時,趙尚衍雖然還不至於下旨立即便讓禮部在民間大批采選,但卻已經決定今晚便讓內務府從掖庭挑個新人,看看可還有剩下的遺塵之珠,排解一番.


    而皇上每晚臨幸何人,對靜嫻來說,除了要注意著,偶爾在趙尚衍麵前有分寸的嬌嗔拈酸幾句,其餘的其實毫無影響。


    相較之下,靜嫻此時更在意的卻是已在掖庭“待死”的賀貴妃。瞧宮外賀國公夫婦的態度,顯然是已經決意要放棄這個女兒,宮內和貴人念綺的求情,也不出意外除了將她自己也連累之外,沒有絲毫作用。


    這般看似平靜無波的七日一晃而過,終是到了曾貴及一時的賀貴妃賜死之日,配著外間春日裏一派的綠意盎然、勃勃生機,擺在賀念絡麵前的匕首、毒酒、白綾,便更顯觸目驚心,異常諷刺。


    賀念絡這時竟穿著一身鮮紅的緋衣,麵無表情,眸子裏透出的眼神卻說不出是瘋狂還是死寂。


    這時正是春日,陽光明媚的很,但站在門口的魏九行看著麵前一動不動的女人卻不自覺在心底生出了股寒氣,為了打破這詭秘的氛圍,魏九行幹咳一聲,上前輕聲開了口:“娘娘還是選一樣,盡快上路吧,小人們也好回去交差。”


    賀念絡嗬嗬冷笑,慢慢看著魏九行身後幾□形健鑠的內監,語氣恍惚:“若我不自盡,是不是你們就要動手了?”


    魏九行倒也說得坦白:“是,娘娘若下不去手,盡可吩咐小人們,定會小心不至讓您受多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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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念絡沉默一陣,雙手顫抖著伸向了擺在她正中的酒杯,隻是剛端起就因手上的顫動,酒水不停的沿著杯壁溢出,魏九行低眉順眼的看著,單膝跪下來正想幫她端起起,賀念絡卻忽的又鬆了手,酒杯又鐺的一聲落下,在木盤上濺出了幾道顯眼的酒痕。


    魏九行歎息一聲:“娘娘,您這般可不……”


    “我要見念綺。”賀念絡卻猛地抬頭看向魏九,打斷了他未完的話,語氣很是堅定:“叫念綺來,我有話要與她說。”


    魏九行一愣,麵上像是有些猶豫為難。


    “我知道你不能做主。”賀貴妃這時倒像是接受了這一切,麵色很是冷靜:“隻是勞公公向皇上傳個話,念絡別無所求,唯一心願便是能在至親之人相送下踏上黃泉,不至那般清寒孤苦。”


    頓了頓,賀念絡抿緊雙唇,又接著說道:“請他看在澤豐的分上。”


    賀氏剛入宮時和皇上倒還很是親近,當初也曾有孕,隻不過後來因衛氏的緣故小產,賀念絡懷孕時皇上曾談笑著給她腹中的孩子取了名字,澤豐。


    當時魏九行也在一旁,倒是還記得,這時見賀念絡說起這事,當即也不再猶豫,讓身後內監在此等著,自己到了乾政殿去請趙尚衍的旨意。


    賀念絡這話很有用,趙尚衍聽了後魏九行傳話後,停了一陣果然吩咐讓念綺過去。


    賀念絡看了念綺後並未食言,隻是將人都遣出,自己與念綺在屋內說話送別,多半個時辰後,當魏九行等不住再次入內時,屋內賀念絡的屍身都已發涼,一旁則是神色有些恍惚的和貴人,念綺。


    賀念絡死後,趙尚衍同意了賀夫人的請求,恩準國公府將長女屍身帶回,自行安葬,將長女入葬後,賀夫人難以承受這般打擊,病倒床塌。


    而已經辭官的賀國公則像是真的再不打算牽涉朝政般,每日裏隻是安心陪伴了自己妻子,以慰她喪女之痛。即便是趙尚衍借著春日吏部考評之機大批撤換著賀氏一黨的官員,賀氏子弟一日更甚一日的在朝中受著打壓暗辱,賀成季也依然不為所動,甚至安守家門,一步不出。


    因衛氏,賀氏接連勢敗,盛京世家豪門們一時間皆是收斂許多,自登基來,趙尚衍的威勢從未像現在一般如日中天。


    就在賀氏的日漸衰落,趙尚衍的春風得意裏,靜嫻自進宮來的第二個春天,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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