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嫻看清後心頭一跳,立即回頭看向了身後的趙恩,卻見他此刻也是滿麵的震驚詫異,顯然這事也並不在他的意料之中。隻是無論如何,事情確實是已經出現了,煙兒也確實是記在她名下,這任由公主在新春之時為父皇送上斷玉的後果,她也不得不擔起來。


    靜嫻心裏歎息一聲,瞬間想的明白,站起了身正打算出席請罪時,趙尚衍則是忽的反應了過來,麵色雖還依然陰鬱的很,卻到底未曾發怒,反而伸手蓋住了煙兒白嫩的手心,將玉佩攏住拿起,隱在了桌下,語氣波瀾不驚:“極好,煙兒日後也要好好修四德知禮儀,為弟妹做一好榜樣。魏九!”


    一旁伺候了趙尚衍幾十年的魏九行自是他主子的意思,當即便在臉上扯起了喜慶的笑,從一旁小太監的手裏接過回禮,單膝跪地捧到了煙兒眼前。趙煙兒看他一眼,這回倒是未曾再做什麽出格之事,老老實實的接過這鋪著明黃錦鍛的小木盤,回到了靜嫻身旁。


    皇上這態度顯然是不想將這事鬧大,靜嫻自然也是配合的立即止住了即將要彎下去的膝蓋,順勢改成了彎腰將趙煙兒手中的回賜接過,牽著她的手帶回了坐上,看起來倒也算正常。將手裏的東西轉交給綠柳時,靜嫻大致掃了一眼,不是慣例的小金錠,而是幾個金製的小佛像,不過手指大小竟鑄得眉目分明,光亮精致,一旁配的也不是女四之類的聖人訓,而是一副純金的九連環,很是奪目。


    這副與眾不同的壓歲賞賜,還真是有心了,靜嫻心裏思量著,應是皇上吩咐特意準備的,誰知竟遇上了這樣的事,不過即便如此,趙尚衍也依然未曾翻臉反而在為煙兒掩蓋,果然這衛皇後的獨女,在他心裏確實與旁人不同!


    與趙尚衍離的遠些的妃嬪皇親顯然都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而離得近些,看清了這一幕的人見皇上這態度卻也不敢多言,殿內一時竟忽的有些靜默。直到又是一貫善於圓場的莊婕妤輕輕軟軟的開了口,讓她懷裏的柔婉童聲稚語的背了一首“清平世”當做賀禮,皇上也鬆了麵色誇讚幾句,這才算將此事揭過,晚宴的氣氛又漸漸熱鬧了起來。


    這事過後,晚宴進行的算是平靜無波,直至夜幕深垂,趙尚衍最後起身端起了酒盞,以一番慶賀新喜的言辭,在在場諸人的恭敬配合下,結束了這場晚宴。


    看著趙尚衍和她的皇姐與康王說著話,靜嫻帶著煙兒,隨著退出的妃嬪出了殿,特意將腳步放慢,等得前後沒什麽人,正想問問趙恩這是怎麽回事時,身後遠遠的忽的出現了念語的身影。


    “剛才那是怎麽了?你起身怕是打算請罪來著?”念語聲音依然平淡,但語速要比以往快許多,多少泄露了它主人的焦急。


    靜嫻安慰的撫了撫她手臂,搖頭示意沒事,接著又看向了身後的趙恩:“公公可知煙兒剛剛送出的是什麽東西?”


    趙恩這時滿麵的褶子似是皺的更緊了,歎息一聲:“鴛鴦環玉,皇上那應也有一塊,兩塊拚到一起便正好是一幅鴛鴦交頸,皇後病發那會生了氣,將這玉砸成了兩截。”


    趙恩說著頓了頓,低頭看了眼煙兒,目光裏帶著憐惜,接著說道:“公主臉上這傷,也是那時皇後用這玉劃的。”


    靜嫻聞言看著煙兒此刻麵無表情的臉頰上還未完全消盡的,那道寸長的淺淺疤痕,也是一頓,半晌也隻是默默點了點頭,答應一句:“原來如此。”


    趙恩這時卻又躬下了身:“這事是老奴不慎,不防公主竟會臨場換了賀禮,還請娘娘恕罪。”


    靜嫻連忙扶起了他:“公公氣了,這本就是當初你我談好的事,靜嫻得了公公那般助力,本也該擔當起這些事。”


    趙恩順勢起身,看著她像是與念語有話要說,便又慢慢說道:“那便勞煩娘娘,老奴就先帶著公主回了。”


    “好,天怪冷的,莫凍著煙兒,我與麗貴人說幾句話,隨後便回。”


    靜嫻和念語立在原地,等著趙恩煙兒一老一少的身形消失在拐角,這才慢悠悠的也動了步,剛才一番話念語也大致明白了事,扭頭對她輕聲問道:“皇上可會因此怪罪你?”


    靜嫻略笑了笑:“或許會教訓幾句吧,不過我還有用,又不是什麽大事,皇上也不會將我如何,不必在意。”


    “你也不容易。”念語垂眸,又抬頭看著前路說道:“皇後大喪之禮過去了,父親那邊怕是又會將立皇貴妃為後一事重提,你小心些。”


    “我知道,會小心的,還勞你記掛了。”靜嫻看著她麵帶笑意。


    念語卻是依然蹙眉,帶些自責的苦笑著:“多少借著你如今淑妃的權勢才能在這後宮這般安然度日,你這般處處小心,我卻是置身事外,連與你結黨固寵都做未曾,不過說兩句擔憂記掛,除了好聽,還有什麽用處?”


    這倒是事實,若沒有靜嫻著意護著,別的不說,起碼內務府便不會將念語這個無寵的貴人放在眼裏,在賀貴妃的示意下,說不得還會使些手段讓她過的不那麽舒坦。這般相比之下,念語對靜嫻的幫助就確實顯得薄弱了些。


    靜嫻看著念語便忽的笑了起來:“你為這個自憐個什麽勁?若是為了結黨我也不會來找你了,方嬪、莊婕妤,哪怕是葉昭儀都比你有用些,可誰讓她們沒你麗貴人這般清麗脫俗呢?”


    念語一愣,嘴角也帶了些笑意:“罷了,是我矯情,還招來了你這一頓調笑。這一切,隻當是我欠你,能還得了還好,若不能,也隻好接著欠到下輩子。”


    “怎會?日後總有需你幫忙的時候,何況,”靜嫻說著又壓低了聲音:“何況,我也總不會就這般看著你這輩子都消磨在後宮,做德妃第二。”


    念語目光帶著詫異,張嘴似是想說明什麽時,靜嫻卻又打斷了她,笑著說道:“好了,再過會怕是皇上會來我宮裏,得先回去了,過幾日有空我再去延玉宮尋你。”


    念語便也合上了嘴,答應一聲看著靜嫻腳步不停的上了暖轎,自個也慢慢往延玉宮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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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嫻回了未央宮便徑直去了煙兒的住著的偏殿,再見著煙兒時她已脫去了鮮紅的外襖,換了一身家常的素色裏衣,靜悄悄的坐在榻上,低著頭一動不動。靜嫻看著她想了想,歎口氣上前蹲到了她身邊,看著她圓亮的眸子,輕聲問道:“煙兒,為什麽要挑這個時候把你母後的玉佩給你父皇?”


    趙煙兒抬頭,燈下看起來比平常更加精致漂亮,麵白如玉,眉目分明,漆黑的眸裏有倒映的燭火跳躍著,添了幾分詭秘,半晌後,竟然一字一頓的對靜嫻開口回答了這問題:“母親,讓我,給他。”


    這是靜嫻第一回聽見煙兒說話,確實和太醫說的一樣,太久沒開口,聲音像是初學般,沒有十歲少女該有的甜美軟糯,反而很是生硬怪異,還有幾分嘶啞。靜嫻聞言一頓,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停了片刻方才慢慢說道:“那也實在不必特意挑在這個時候……”


    煙兒說罷卻是又將頭低了下去,並不理會她,靜嫻話沒說完見這也就住了口,又過一會,還是站起身,揉了揉額角,不放心的交代著:“今晚或是明日,你父皇應會來見你,若問起這事,你哪怕還和以往一樣不說話不理他都行,可別再做什麽惹他生氣了。”


    煙兒低著頭,也不知是聽進去了沒有,卻是真的現在就和靜嫻剛說得一般一絲反應也沒了。遇著這麽個小祖宗,靜嫻真是沒了辦法,不禁一陣頭疼,歎息了一聲。恰好在此時,門口也響起了皇上駕到的聲音,靜嫻這會已不指望煙兒會有什麽反應了,自個直接舉步出了門,還未行到殿門口,便看見了趙尚衍明黃的龍袍。


    趙尚衍也行的很快,靜嫻還沒行下禮,他便已到了眼前,腳步一頓,對著靜嫻扔下一句:“朕先去看煙兒,你先等會。”不等她反應便不停的進了內殿。


    靜嫻轉身看著還不停晃動的門簾,神色不明,趙恩也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擔憂。


    靜嫻立著等了會,對趙恩開口說道:“公主年幼,皇上心裏又還記著皇後,應無事的。”


    趙恩有些勉強的笑了笑,點了點頭:“娘娘說的是,老奴隻擔心公主那性子會……”


    “啊――”趙恩話還未完,便又被殿內傳來的一聲尖利叫喊打斷。兩人皆是一愣,回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內殿,此時已消了下去,但依然能聽出是煙兒的聲音,高昂尖刻,帶著種撕破般的淒厲,隻這一聲,靜嫻便猛地回想起了當初在鳳儀宮內聽到的,衛皇後那癲狂的叫嚷,此刻煙兒與她簡直如出一轍。


    聽了近十年這聲音的趙恩,對這動靜自是比靜嫻更是熟悉,瞬間便緊皺了眉心,麵色忽的嚴肅陰沉,第一回透出了些當了數十年大內總管總監的威勢。


    這一聲叫喊消下去後,內殿裏又沒了聲響,再過一刻鍾,趙尚衍便行了出來,麵無表情的行到了靜嫻身旁,沉聲說道:“煙兒幼年喪母,性情與一般孩子不同,記到你這就是想讓你多留心照看些,不是為了讓她越發怪異的!”


    靜嫻立即俯身跪地:“是,臣妾失職,請皇上降罪。”


    趙尚衍垂目瞧她一眼,口氣依然嚴厲:“雖不是你親生,既已記到了你這,也算是你的女兒,便隻為了規矩,也該好好教導。”


    這話裏的意思就已很是嚴重了,靜嫻抿唇,恭敬的以額觸地:“是。”


    趙尚衍卻不再看她,擺袖從她麵前走過,帶著浩蕩的依仗漸漸消失在了未央宮的夜幕裏。綠柳撫撫心口,長出口氣般的彎腰將靜嫻扶了起來,心有餘悸的小聲說道:“主子,皇上走了。”


    趙恩也扶了她一把,有些迫不及待的拱手說道:“連累娘娘了,忙了一天,您先回去歇歇,老奴進去瞧瞧公主。”


    靜嫻順著綠柳的力道站起,對趙恩點了點頭,繼而轉身看著門口臉上慢慢露出了一絲苦笑,今日這事她確實算是遭了池魚之殃,隻是一向冷靜克製的趙尚衍卻因此失態到這般地步,就實在讓她詫異了,看來衛皇後母女在趙尚衍心裏的分量,比她想象的還要高些。


    “小姐?”綠柳叫了一聲。


    靜嫻回過神,對她笑笑,開口吩咐道:“好了,咱們也回去吧,趕緊幫我卸了這一身的東西,實在是重的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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