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不得禮節,身子前傾,緊緊抓住了宋夫子來不及撤回的寬袖,「夫子,您告訴我,念姐想要的太平盛世裏,我能做什麽?」


    宋夫子緩緩籲出一口氣,將他所知、所猜的所有皆付之一嘆,良久才喟然道:「你已經想到了……寇清清,你所能做的,大抵隻有在盛世中,保她一命了。」


    寇清清猛地回傾,幾滴淚珠隨著她的動作奪眶而出,洇在書案之上轉而消失,而她幾乎是重重跌落在地上。春桃聽到聲響,急急推開門,一聲「小姐」還沒喚出來,卻見寇清清已是倉皇站起,身形剛穩就向宋夫子躬身行禮。


    如此合規合矩的躬身禮是門生合該向夫子行的,卻不是閨秀女子該行的。可寇清清不在意,她認真地行完,向宋夫子道:「多謝夫子訓誨。」


    「不必多禮」,宋夫子起身,不宜扶女子的手臂,他便用那小戒尺,遙遙扶寇清清起來,「寇靖是老夫十數年的弟子,情同父子,老夫畢生既有所學,總不忍看著他的兩個女兒皆被藩籬束縛。」


    「生老病死,朝代更迭,眼瞅著又是一輪」,宋夫子坐著時,背脊永遠是挺直的,可當他站起,年齒賦予的老態讓他不得不彎曲了脊椎。宋夫子雙手背後交疊,黃皮葫蘆墜在腰側,隨著他略顯遲滯的步伐徐徐輕晃著,他向門口踱去,輕飄飄的最後一句話,順著門敞帶來的微風,鑽進了寇清清的耳中。


    「世道已經夠難了,丹青史書之上的成王敗寇,早就沒那般重要了。」


    *


    宋夫子走時,隻讓差個家丁送他出門,旁的一概不要。


    念念覺得不合禮節,硬是讓劉伯扮作普通家丁,頂著個極不符合身份特徵的圓滾身體,亦步亦趨送宋夫子出了門。


    宋夫子瞅著這個比他行動還不便的「家丁」,笑吟吟地走了。


    寒冬臘月的,劉伯送夫子送出一身汗,他揩揩,問道:「明日這位夫子可還來?」


    夫子未提何時結課,念念也說不準,凝眸向小丫頭看去。


    寇清清方才滂沛的心潮被她強製抹平,如今靜謐地如一潭冷水,見念念看她,便迅速換了個滿心歡喜的神態:「夫子明日不來了,到年關了,夫子也得採辦年貨了。」


    念念略微頷首,「那過些日子我們再送些年禮去,過了年關,你也要記得去夫子府上拜年。」


    寇清清輕聲道:「念姐一起去嗎?」


    念念微不可見地僵了一下:「——可以一起去。」


    幾乎是呢喃:「念姐又騙我……」


    念念沒聽清,她低了些身子,離得小丫頭近些,「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沒什麽噠」,寇清清眉歡眼笑,隻是嗓音尚有些啞,「還有這麽些天呢,到時再說。」


    持續許久的功課終於結束,春桃開心極了,她跟在寇清清身後,一點一點捋著:「小姐,年前的這些日子我們要做什麽?去看戲嘛?還是去街上買些吃食、看些雜耍?還是……」


    念姐帶著冬梅走在前,劉伯遠遠墜在身後,寇清清估摸著再無第三個人能聽到她說話,便沖春桃道:「哪也不去,我要呆在府裏,哪也不去。」


    春桃納罕:「小姐不是前些日子才說,想去看鼓樓的戲嘛?」


    寇清清搖搖頭:「過完年罷,我這心裏總打鼓,約莫是年關到了,人心浮躁。」


    春桃趕緊點點頭:「那我們就不出去了,安心在府裏待著。」


    「春桃桃,我記得之前冬梅梅給姐姐盤過一個雲髻,你可會?」寇清清忽地問道。


    春桃在其他方麵都是極手巧的,唯獨盤束髮這裏差點意思,不過寇清清往常也不在意這些,今日卻突發奇想似的,問了春桃這麽一句。


    春桃一愣,趕緊答:「不太會,小姐想盤嘛,那我去跟冬梅學!」


    寇清清嫣然一笑:「春桃桃心裏有我。」


    春桃有些羞,「哎呀,春桃心裏隻有小姐。」


    「那你這些日子就跟冬梅梅學學,若是她…她忙著些旁的事,你來知會我一聲就行了。」


    春桃並未多想:「她能有什麽事,放心吧小姐,我一定把她的手藝都學回來!」


    寇清清莞爾含笑。


    今日宋夫子一番話,與其說是提醒她,不如說是將答案明晃晃地昭示給她。


    自六哥入寇府起始,所有事上都體現出了蹊蹺二字——念姐對六哥的過分憂心,六哥對念姐的萬般熟稔,樁樁件件都在彰顯著二人之間不平凡的關係。這一點,寇清清茲始是發現了的,她甚至還從念念那裏套出了「小六就是故人」這一要點,但這之後,寇清清什麽都沒有多想。


    那日奚雲樓設甕,懷南王李霄安於二樓放厥詞,寇清清記住了韶安公主、聽懂了戚尚坤同她講的字字句句、知道了六哥獨返荊州,可她唯獨沒有注意,她的念姐在府中那不似尋常的焦急情狀。


    彼時她頸有劃傷,眾人隻顧著為她去痛,念姐卻隻端坐在一旁,她不動,可她眸裏皆是關切;寇清清明明發現念姐神情有異,可她又沒有多想。


    宋夫子說的對,她避禍求福的懶惰心,令她如今真落入了覆水難收的處境——皆言山有猛虎,她卻不知何為猛虎。


    她以為李霄安就是江南的猛虎,啃噬眾人性命,可戚尚坤的言外之意卻將猛虎之任給了六哥;她以為六哥就是猛虎沒錯了,可念姐一句「信他」,又讓她覺得猛虎可比家貓,到底無甚可怕。她像一葉無頭扁舟,被眾浪推著前行,或行或退,亦或僅僅是在原地打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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